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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了的,那就是艾伦·金斯伯格

戈登,博尔
张贵芳译

11年6月29日,我们已相识整整二十五年。艾伦的家位于纽约东十二街一幢没有电梯的公寓楼四楼上,我在这里已做客一周,打算早上九点钟离开纽约。我走进他的房间,他嘱咐我叫醒他道别。他睡得很沉。“艾伦!”我轻声唤道。他悚然一惊,翻过身来,身体明显地一颤,一阵发自内心深处的颤栗。他的颤栗深深震动了我,我再次感到他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低下身来,我向他吻别;我想向他说“我爱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别说了。这是否会令他背上另个思想包袱呢?他说,当天晚一点儿,他要去看埃迪(Edie)—他的继母,当时已八十三岁高龄,住在帕特逊—他总称她为“我的母亲”。我请他代我向她问好,代我向她说对不起,我不能跟他同去看望她。

199年11月,我和十岁的女儿黛茜在艾伦家里盘桓数日。我们到达时,他凑巧出城去了,我们离开前一晚,他赶回来了。他不在家时,我和女儿一直在用他的双人床。他回来后,仍然执意不肯自己睡床,他把床垫放在地板上,胡乱凑合了一夜。他问黛茜,曼哈顿怎么样啊?她第一次来纽约,说:“曼哈顿活像一条鱼;华尔街像极了它的眼睛,中国城恰像它的鼻子。”清晨,鸽群在东十二街上空辆翔盘旋。我们出发前,黛茜举起相机对准窗外的鸽群拍个不停。艾伦见了,到彼得的房间里拿了些鸽食回来,打开窗子,把鸽食撒在外窗台上,他双膝跪在窗下的沙发上,棕色的太极拳布鞋鞋底抵在沙发边上。黛茜紧挨着他,同他一样,双膝脆在沙发上,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脚上穿着一模一样的布鞋,刚从中国城买的新鞋。

194年5月,艾伦在布鲁克林大学上本学期最后一堂课,我跟他同去。课后,教室里最漂亮的一位女土站起来,走向艾伦,亲吻他,并说:“我爱你!”当晚,艾伦给学生评定成绩,我们在布鲁克林大学呆到很晚,才回到他的公寓。他还有些工作要干,一直熬到清晨四点半。我细细观察他熟睡的模样,他面向着我,侧身躺着,一只手紧按着前额,仿佛睡梦中也承受着思想的重压;他的脸部表情近乎暴怒,令人生畏,眉头紧锁,布满着一圈一圈的皱纹。早上七点四十分,电话铃响了,是从以色列打来的:“哦,艾伦,我是不是吵醒你了?”九点钟,鲍勃拉维格里(Bob Lavigne)做好燕麦片粥,给他当早餐。艾伦马上就要乘机飞往加利福尼亚

1995年6月30日,我去拜访病床上的艾伦。他穿着惨白的内衣,半躺半卧,侧向着我,整个人瘦了一圈,小了一号,厚厚的嘴唇显得越发突出,光秃秃的脑袋显得越发瘦骨嶙峋。看着他弱不经风的样子,我几乎落下泪来。“生日快乐!”

我说,把在城市博览会上买的卡片送给他。这是他六十九岁生日。人有管的两天前,他患了肺部栓塞,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呆在床上,疼得受不了。星期一,他还得挣扎着起床,去纽约大学的集会上演讲。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又有一些朋友来到艾伦的公寓。我看见他抬起身来招呼他们,说:“冰箱里食物装得满满当当的,不过,我体力不济,不能给你们做饭了。”

一年之后,1996年6月,我女儿,现在已经十五岁了,和我又在艾伦寓所呆了几日。他带我们参加了菲利普格拉斯( Philip glass)的招待会。在招待会上,他让黛茜挽着他的手臂,带她去见保罗西蒙( Paul simon)。

宴会结束后,时间已近午夜,回家的路上,我们特意缓步走过十五个街区,这样,艾伦就能领着黛茜参观参观东村。以往,他总是比我精力充沛。现在却大不一样了,因为他患了心脏衰竭,每走上一段阶梯,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四天后,我们打算照原计划离开。头天晚上,他工作了一个通宵,早上六点钟,他留了便条给我们:“照片都弄好了,比尔摩甘会来取。我要一觉睡到中午时分……我们在列克星敦,或纽约,或克拉科夫(Krbw)再见吧!爱你的艾伦。哟,黛茜!出门时请记得关好所有窗户哦!”

199年2月下旬,听说艾伦已经感到身心疲惫,要求放弃所有的医疗措施。

时间一周一周过去,他的病情毫无好转。接着,检查结果显示,他患的是癌症。

最初,有人对我说,他只有“几周时间”了。活组织检查结果出来后的第五天,他对我说(这是我们永别前的最后一次谈话):“癌细胞已经转移了,医生告诉我,我只有一两个月可活,凭直觉,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代我向凯西和黛茜问好啊!”

两天后,也就是星期六凌晨三点三十分,比尔摩甘打来电话,说:“艾伦去世了。”我七点钟起床,穿上制服,驱车到我教书的军事学院,欢迎那些可能成为我学生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

第二天,我已身在纽约,特意来参加两个西藏佛教式葬礼。第二个葬礼历时四个多小时,对外公开(共有400人参加,有人坐着轮椅来了,有人坐着诊疗椅来了),有人在会上发表演讲,有人朗诵《卡迪什》……最后,以焚烧艾伦照片的仪式结束。

离开葬礼前,听说已经有人开始在柏林、巴塞罗那和加尔各答等各大城市筹办纪念艾伦的宗教仪式。接着,我离开这间庞大的屋子。这间屋子的天花板高高的,聚着许多人,他们在这里都呆了相当长时间。我已和几位朋友约好共进午餐可是,我不由得犹疑不决,怅然若失,仿佛落下了什么,又恍若遗失了什么。我知道:那就是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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