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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美国的衰落》 - 艾伦·金斯伯格

海伦·文德莱
张廷佺译

尽管金斯伯格用了这个书名,但美国的衰落并不是本书的真正主题。他的两个主题是:美国的现状和他的现状。前者被遮蔽了,读者所能见到的是后者。为人到中年的困惑所累,金斯伯格像其他诗人一样徘徊、困惑,当一切都已明白一切都停止发生时,诗歌就不再如往日那样富有激情了。

生命的轮回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死亡:尼尔卡萨迪死了,杰克克鲁亚克死了其他人的死也只是迟早的事;朋友们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谁也不会改变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历过:性爱、爱情、友谊、毒品,甚至名声以及他自我的局性。战争爆发了又结束了;和平到来了又远走了;登月实现了又被遗忘了。走过了欧洲和印度,走过了东方之后,剩下能做的就只有回到美国了。在那儿,他曾乘汽车,巴士,火车,飞机不停地往来穿梭,在公路上,城市里,飞机场,到酒吧,演讲厅,公寓。

电影 《嚎叫 Howl》

一切如此一成不变,因此四处走走变得尤为迫切了,去越来越多的地方,去旅行,去远足,去拜访。他需要用热闹赶走寂寞,收音机里,报纸上,电视机里,歌手的口中,摇滚乐手,圣歌演唱者的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响。现在,金斯伯格热衷于与外界交往,可内心寂寞。他心中的预言栖于宗教的空虚,闲暇时对地理的描述比对家庭剧目更感兴趣。

《印度札记》中金斯伯格对中年的危机的描述随处可见:

我想做一个圣徒,但受苦又为何呢?幻想?………接着印度和日本的其他地方,我在考虑下一步的旅行:英国,丹麦,瑞典和挪威,德国,波兰,俄国,中国,最后回到美国。那时便是世界的末日,而我也差不多五十岁了,所有的亲戚到那时都已亡故,儿时的伙伴的消息时有时无,或无音讯,不大可靠,都巳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最好是不再去想它一杰克是不是喝多了,尼尔还知不知道我呢?格里戈里还是不是喋喋不体?比尔恼怒于我?我还是真正的我吗?我不敢把这些写下来,太羞耻也大惹人烦,而且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动力驱使我把这些原原本本写下来…我想我将不能(给读者)奉献什么启示了随着这种模模糊桐的慢性死亡。

他说与奥勃洛莫夫一样,他在贝拿勒斯”躺在“吗啡带来的舒服”上,想着“我还能想像出什么样的诗”

现在看来,在梦幻的字宙中见到鳞光闪闪的龙时的那种心灵的震撼与坐在环赤道行驶的三等火车中与朋友打牌来打发每个夜晚一样的无聊。

“在被大水冲毁得一片荒凉的恒河河畔,吃点素菜,默不作声,做懒得动笔”,金斯伯格写了下面的话来为《印度札记》作结

现在我与别人的关系都已冷漠空虚,
我将毫无挂碍地遨游世界

他在印度写的诗,有一部分发表在《行星消息》( Planet News)(1968)上,主要描述了乞丐和麻风病人的生活:

今天在阳台上穿着短裤靠在铁栏杆上我见到了一个麻风病人躲在一辆自行车后面,
用缠着绷带的残废的手托着屁股在灰暗的雨地上爬行
条腿齐膝斩断,圆圆的疤口用黑色橡皮条紧紧包扎着。
用左手(只有一个拇指露出麻风病的绷带)推着一个与他的头差不多大小的光闪闪的铁罐,
他用包在破布中的手掌将它举起,沿着路沿来到满是水坑的路上
身体平衡一下,贴近罐子,用屁股向前爬行,
拖着厚厚的破布做垫子,在身后,街上留下的痕迹蜿蜒前进
如蜗牛般慢慢爬行一在泥泞的街面上留下弯曲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场入口—停了下来。
把手中的铁罐沿乱石铺成的路面磕磕绊绊地拉到抽水机旁。

当他能够做到对中心的人或物集中笔墨,描写确切时,这源于他不可否认的功力。《卡迪什》是他为母亲写的挽歌,其中的生动情景足以与对麻风病人的孤独无助的描写相媲美。金斯伯格的短诗之所以成功,如短小精悍的《美国之变》( American Change),同样因为它能让我们看到,用叶芝的话来说,“仿佛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穿透了我们的双眼”。金斯伯格在伯克莱的撒若门面对人们大声疾呼我有话要对大家说一我可以讲出每一个细节!”多年来,他受布菜克和叶芝的影响,认为“眼睛和耳朵……使心灵变得安静充实/用人类(生活中)最细微的那些真实”。

眼前这本书的问题是:他最新的诗偏爱于对地理环境的详细描述,因此他对人类的各种仔细描绘好像正从这些诗中消退。在《印度札记》中,金斯伯格宣称既然我们已知道视觉已“不再如客观和外在的事实那么重要了,只与胶片电影的制片人和他的话语一样”,那么我们必须停止关心这些“效果”,必须取消主题而专注于语言本身。我们只有遗憾和忏悔,他承认:“在这个领域我正往前走时似乎晚了一步(消除主题),还停留在习惯性地提供过去的那种自传性的照片—尽管我的意识已从概念性的经验片断飞跃至非概念性的,这些用过去的讲故事的手法无法表达……与我的思想困惑不解一样,我的“创造力也干涸了,只停留在旧的抽象的、不痛不痒的、零乱的对政治和性的抨击,停留在为数不多的冷淡的意象派的照片似地描写(包括一些含蓄的人类情感)。”

因此,在《美国的衰落》中,我们看到长久建立起来的人类关系的消失或终结,也可以看到不愿意继承“过去的讲故事的手法”,执著地希望一种对非概念性经验片段(《嚎叫》即为明证),还可以看到主张诗歌“囊括越来越多的自发性觉,并把过去毫不相干(被认为无联系)的事件相互联系的诗歌理论”。

在这些压力之下,金斯伯格成为了一个地理学家,他的一个开掘不尽的主题便是地球或地球是什么样的。过去已有人涉及这个主题,不过那时的地球的确更加自然,例如,德雷顿’的“polyolbion”,悠哉游哉地逛遍了英格兰,描述了山川、森林和溪谷、牧羊人、美女还有历史名人。金斯伯格在这方面与德雷顿一样付出了同样的努力:金斯伯格曾经想写一首“关于各个州”的长诗(吸纳早期的诗,如《维基塔中心箴言》),最终想要描绘一幅美国物质和精神的地图—一它的天然河流、山川和海岸线,它的人工城市、高速公路和堤坝;它的媒体(广播,电视,杂志,报纸,电影);它的社会生活(酒吧,大学,舞厅);它的政治活动(特别是孤立主义,怀疑以及对外国人的仇视);它的诗人和音乐家(包括播滚乐和流行乐);它的神话(连环漫画栏和科幻小说),它的墙头涂鸦;它的宗教(恶毒的原教旨主义);它的银行;它的战争;它的暴力;它的秘密警察;它的历史它的季节变迁等等简而言之,我们的普通生活的全部。这些有关普通生活的文本并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经常与他自己的生活杂糅在一起。

基本上,金斯伯格的调查预言了大动乱即将到来,美国即将衰落是由于它的罪恶,主要是对持不同政见者的压迫和发动战争。

杰里·鲁宾被捕!严刑拷打,投入大牢,尾骨被打断一利里不能动弹—“公共威胁……年纪尚幼…不负责任的判决……精神检查……”也就是说,闭嘴还是别的,关进疯人院还是打入监牢利雷吃冤枉官司,7000美元律师费,官司缠身

斯波克的罪名成立成为头条消息:琼贝兹的情人戴维哈里斯被判入狱
迪伦不再发表政治观点,保住身家性命—有孩子和丈夫
克里弗被枪击,入狱,被逼疯,假释被驳回,
越战的尸体越堆越高。

此类的控诉在本书中反复出现,因为《美国的衰落》实际上是一份日报本用磁带记录,用手写,或用歌曲写成的“日志”,它浓缩了小汽车,公共汽车,飞机,虽然保存了其自然性,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又让人觉得累赘。赞美之词还未出口,一种反对的声音立刻将其打住:那些地图似乎也太单调乏味了吧—一西海岸到东海岸,东海岸又到西海岸,洛杉矶到维基塔,堪萨斯城到圣路易斯,贝云公路到托斯卡洛拉等等。但当诗中的地方我比较熟悉时,金斯伯格就一笔带过,因此他的诗的理想的读者应该是那些知道堪萨斯城,维基塔城和盐湖及比克斯比峡谷和索那拉沙漠的人,而我却不了解。“要了解我,就得了解我的地图。金斯伯格说,一个诗人提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金斯伯格的细节描述就如同湮没庞培”的岩浆和火山灰一样倾泻而下一一美国就在这儿,它在成千上万的微粒中被细致地记录下来,对(因为它必须持续这么长)是不可能的。我仍然倾向于喜欢他的短诗,因为这些短诗可以使我们在金斯伯格的热情的地图集中缓几口气,而且我最喜欢那些包含着他往日的幽默的诗,而这些幽默现在常常不再使用。

他的书中也存在不足,例如,诗中东方的祷文处处可见。用“kmi,dtih, shantih”来为一首英语诗结尾似乎可以理解,但为三行的“ OmOmOm Sa RWea Bu da ki Ni yea”等等来结束就让人感到不可理喻。金斯伯格也攻击了那些先知性的态度,认为他们的态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自身的毁灭

“啊,可怕的人类!我们巳把地球摘成什么样子!啊,人类是剥削这个养育人类的星球的资本家!”

本书也放纵感性坦白(当他亲我的乳头/我感到双肘在颤抖)及性自虐狂的自贬(如《求求你,主人》)除了一个劲儿地自白(就我所见),缺少任何自新的价值。

但是,如果我们同意布莱克的两类分法:多产的和强有力的,金斯伯格则属于前者,他对自己的揭示和他的过分的行为都超乎我们的需要。另一方面,他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他总让人难以忘怀(这是惟一的真实的检验)。譬如,本书中的一些描写人生无常短暂的诗中有一首被诙谐地称为《生态颂》(Eclogue)的不同凡响的十四页诗,诗中包含着他对这十年的高度概括。金斯伯格买了一个农场过喜忧参半的生活,陪伴他的是活的与被杀死的动物,如布莱克诗中的啃着向日葵的奶牛,废旧的蓄电池,被洗衣粉弄臭的小溪,昴星团。每天收音机里的新闻,对死者的追念,书籍,雨,可回收的啤酒瓶,争吵,对玛丽·安特瓦内特扮演送牛奶少女的尴尬回忆,土豆上的虫子,对伊齐基尔和联邦调查局的思索,印度的夏天和《纽约时报》。

群居运动中的所有热切和荒谬在诗中都得以表现,对“回归自然”的失望和对“文明开化”的恐惧,在自己熟悉的事物和国际性的事件中进退两难。诗的每句话(或许除了很不自然的具有预见性的开头)都包含了无法适应乡村生活的纽约人对乡村生活的尝试。但这首诗的矛头也同样指向了诗人由于死亡和无聊威胁而被迫隐退,与山坡和星星相伴的传说中套着传说的最初那种颇具喜剧色彩的不和谐。

在细腻随意的描写和毫不掩饰的个人的真实情况方面,这首诗与金斯伯格逐渐积累起来的关于印度之夏的《金秋:新英格兰的秋天》非常相似。后一首是很优秀的诗,它描写了从大萧条到几乎是爱默生式的奇景,从痛苦地承认“甚至性爱的欢愉也是一种业已安排好的计划/为了保持心灵的自由”到临近结尾处的美丽幻想。

进入沃特莱
面对山上的一切感觉惊呆了
各种植物洒满阳光
还有染上难以名状的黄色的石头
玛雅”的面纱笼上了新英格兰
秋天的叶子盖住了大地
透明的蓝纱超越了意识
天空就是语官

金斯伯格流畅如娓娓谈话的诗中流露的是一种忧伤,而不是断断续续的歇斯底里。虽然他是公认的美国本土上爱默生、惠特曼和威廉斯的继承者,但他并没有像他们那样时不时地表现出与生俱来的乐观。他没有像惠特曼一样有过英雄般的举止,也没有像惠特曼一样堕入绝望的深渊。柯尔律治在他的《席间闲谈》中说:“挽歌对沉思的人来说是一种很自然的诗的形式……挽歌表现的是失去的、消失的、不存在的或者将来的一切。”金斯伯格,一个天生具有忧伤气质的诗人,此时他压抑住自己忧伤的精神,我们可以再一次引用柯尔律治的话来说,他在尝试一种“一切都是完全外在和客观的,诗人只是一种声音”的诗。金斯伯格忧伤的一面在我看来仍然占上风,但可能到了中年,他的妙笔会干涩,金斯伯格需要叠加大量的批注及详细列举来填满每一页。对一个诗人来说需要内容填充是不足为奇的,戏剧写作对丁尼生来说又是什么呢?或者对叶芝来说只是一个“幻觉”

或许以后,从这张不厌其烦的美国的地势图的沉降和浓缩中我们可以从金斯伯格的身上找到古代的诗歌的精髓,而这些精髓,我们已经从叶芝和斯蒂文斯那儿继承了。现在,我们不能对金斯伯格的有关他自己的小天地“无爱的美国”的精心记录说三道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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