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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 徒——读卡夫卡手记

圣 徒
——读卡夫卡手记之四十二

文 | 梁长峨

卡夫卡一位同事评价卡夫卡说:“保险公司的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理解他,但是大家都喜欢他。对他们说来,他是个奇特的圣者。对许多公司以外的人,他也是圣者。”
为什么这样评价卡夫卡呢?这位同事说了一件他知道其内幕的事:一次,一位辅助工被工地升降机压断了左腿。按规定,这位辅助工只能从保险公司得到很小一笔抚恤金。辅助工递交了一份申诉书,从法律上看,申诉书表述得不正确。倘若在最后时刻,没有一位布拉格著名的律师去拜访这位年迈的辅助工,很内行地帮他修改申诉书,加以补充,那么老头子的这场官司肯定打输。那位律师没有拿残疾的老人一分钱,帮他打赢了官司。我后来知道,是卡夫卡博士替他请了这位律师并支付酬金,还亲自为他出谋划策……
卡夫卡是干什么的?他的专业是法学,并获博士学位;他的职业是从事保险公司的法律工作;他的职务是保险公司法律处长,一名公司的高级职员。这就是说,他应该时时事事处处用法律用他的才能来维护保险公司的利益。
而他呢?这名辅助工本来被升降机压断了腿,按规定办就是了,保险公司该赔多少就赔多少,干净利索,对辅助工也不算太亏待,对保险公司也交待得了,简单省事,两全其美呀!
可卡夫卡却偏偏站在辅助工一边同自己供职的保险公司作对,以维护社会公正。他竟然暗暗地替老工人找来了辩护律师,并请律师站在老工人一边,仔细修改老工人的申诉书,利用法律打败保险公司,以得到保险公司支付的更多抚恤金。这就等于卡夫卡自己找个对手在法庭上打败自己,让代表保险公司打官司的他在法庭上败诉。世间竟有这种事,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
他的这种行为,说他是保险公司的内奸、叛徒、窃贼,一点也不为过。可是,正是从这点上看出卡夫卡的善良和伟大,非圣者而不会为、不能为也。
卡夫卡这样做要冒很大的风险!作为法学博士、保险公司法律处长和法律代言人,站在法庭上接受败诉,是有失身份的,在一般人看来这是颜面扫地的事。就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有些人就说“他无能”。另一面,作为公司的高级职员、法律处长,不去维护公司的利益,反而去暗地支持对方,让对方打败自己的公司,让自己公司遭受损失。这对公司职员来说,是失职也是失德。一旦查出,他会被公司开除,丢掉饭碗,也同样会颜面扫地,抬不起头见人。更何况他还要自己去替对方请律师,还要自己掏钱为对方付律师费。人家办事是名利双收,而他办事结果可能名利俱损。这又是何必呢?这事大概只有卡夫卡能做,别无第二了。
保险公司是干什么的?从本质上说,从积极意义上说,是生命的延续,经济的延续,是爱的承诺,责任心的完美表现。换句话说,是社会自由组织起来的互助群体,是社会自愿集合起来的共济的力量,是帮助遇到困难的人的组织。形象点说,就是下雨时手上的那把伞,在你需要的时候,可以替你挡雨。
而保险公司实际在实行过程中常常没有给被保人起到下雨时手上那把伞的作用。他们求被保人保单时,热情百倍,好话说尽,显得无限诚信。一旦被保人出事要理赔时,他们就丧着脸,像割断了他们血管喝了他们的血一样难受。原来他们巴不得天下人都投保,现在他们则又巴不得天下投保人都不出事,让他们保险公司永远成为只进不出的金貔貅,永远成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对出了事故的投保人理赔,能推则推,能拖则拖,千方百计把大的事故说小,把重的事故说轻,把轻的小的说成无。而保险公司人员则齐刷刷一律站在保险公司一边,联起手来坑害投保人,以求自己或获得高额提成,或获得高额奖金,或获得地位升迁。
在这种背景之下,卡夫卡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掏钱请律师去维护被保人的利益,这不是圣人之为又是什么?!
卡夫卡事后就此事这样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鬼魅魍魉的时代,只能极其隐秘地行善和主持公道,仿佛是违法的。”一颗善心驱使他必做善事,哪怕违背当时的法律也矢志不渝。
这才叫圣者!并不是干惊天动地的伟业才可叫圣者。而能在民众、弱者受到不公正待遇,或弱者、民众坠入深渊之时,毫不顾及自己的危险,毫无捞取个人名利的机动,去救人于危难之时,这就是圣者!
一个人在美好的公正的时代,行善容易;而在恶人横行的时代无正义可言的时代,独立不屈,逆天而行,坚持行善太难。当然也只有在后一种情形之下坚持行善的人,才是真正的圣者!
所以,那位辅助工得知是卡夫卡暗地帮他打赢了官司后,无限感动地说:“他不是律师,他是圣徒!”
是的,卡夫卡是圣徒中之翘楚者。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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