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失去，所以…… ——读卡夫卡手记

害怕失去，所以……
——读卡夫卡手记之三十一

文 | 梁长峨

有得有失，得失交替，乃生之天道，人都难免。但人性贪婪，欲壑难填，只想得不想失，即便以小蛇之腹而吞下了巨象，还是不知餍足，故不能泰然淡然于失，在得失之间找到平衡。
卡夫卡有一次在办公室遇到一个朋友来悄悄问公司关于自己利益的事，因卡夫卡不知内情，无可奉告，立即引起那个朋友不悦。他以愤怒和讽刺的口吻对卡夫卡说，你“不能反对经理部”，你“只能紧闭嘴巴”。
这对卡夫卡的不敬，引起在场其他朋友的不平。
了解的人都知道卡夫卡为人正派公道，经理部对待他素不相识的人有不当的地方，他都设法尽可能处理得公正，更何况是朋友的事呢！他朋友对他的误解，自然伤害了卡夫卡。但事事洞明，吃透人性的卡夫卡并没有太在意。事后，另一个朋友因不平又谈起这事，卡夫卡平静地说：“害怕失去饭碗，这种恐惧心理败坏了人的性格。生活就是这样。”
卡夫卡在另外的一个地方说到另一个人时又说了同样意思的话：“那些像他那样总担心失去自己职位的人，在某些情况下是会做坏事的。”
此事儿很小，卡夫卡对此的评价也显得轻描淡写。但细细体味，卡夫卡这不太经意的话，却道出了普遍而重大的人性问题。
一个人对一种利益想得到而怕失去，就会动心思，或找熟人和朋友探听虚实，或找领导去送送礼，拍拍马屁，再不然去找领导的岳父、岳母、小姨子、七大姑八大舅，甚至秘书、司机、情人，来个曲线办事。这么一来，就会生出一连串事端。
谁能敢说，那位朋友从卡夫卡那里没有得到真实消息，而不会找别的门路？他的朋友和熟人或许不只是卡夫卡一个。他通过别人直接走到经理大堂或家里也未可知。如果涉及自己切身利益被别人使坏而捷足先登，他会不会动怒而去同那个人生死你我，来个火拼？如果这种切身利益有几人相争不下，他又会不会为自己独享，而杀害对方，或诬告对方，或用重金或送美女买倒领导？这在卡夫卡的书里都没有下文。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作出判断。因这类事古今中外史不绝书，现实社会飞扬的比灰尘还多。
因为害怕失去或会误解朋友，记恨别人；或会垂头丧气，一蹶不振；或会坐卧不安，心绪不宁；或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为了得到，或能低眉下眼，卑躬屈膝；或能溜须拍马，卖身投靠；或能钻营门路，请客送礼；或能造谣中伤，陷害他人……

一个人只要极度害怕失去什么，只要极度渴望得到什么，或金钱，或地位，或名誉，或权力，那他败坏的就不只是性格，伴随着的还会有道德、良知和良心。
一个人只要心中太看重金钱地位名誉之类的个人利益，他居庙堂之高，必不会兼济天下，他处江湖之远也不能独善其身。那些自称隐士的人，有几个是真隐士？他们的隐是为了显，他们暂时的放弃，是为了永久的得到。他们表面行为和口头上的淡定，掩盖不了对失去的焦灼和想重新得到的渴求。
我们常常见到那些学者名流于名于利于权于势，显得恬淡寡欲，从容镇定。其实，那是装的。鲁迅一针见血，说他们大都是官和商的帮忙帮闲。为啥？因为他们恐惧失去，渴望得到。这些人个个都是混事的主儿。无利不起早呀！他们如果不是心里有个小九九，恐怕宁愿坐在那儿看蚂蚁上树，也不会屁颠屁颠地跳来蹦去。
表面和一时的强硬与阔论，常常暗含着内心的私欲。一部《水浒传》说得再明白不过。水泊梁山上那些头面人物大都是因怕彻底永远的失去而反叛。他们的反叛就是为了挽回，是为了不至于彻底永远的失去。也就是说他们的反叛就是为了得到，得到更多。他们聚众上山，举着义旗，替天行道，代表农民反对皇帝，但骨子里还是想在国家文化和权力这桌大餐中分得一杯羹。他们公开的叫得最响的口号，是替天行道，实际乃替自己行得到之道，以替天行道之名，行为已得到一切之实。所以，当皇帝“招安”的帖子一到，他们立刻露出原形。你瞧那个最讲义气的宋江为了得到，竟绝情地把那么多结义兄弟送进了地狱。
人为了得到，防止失去，什么卑鄙狠毒的事都敢做都能做。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却不爱他，他为了得到她，就强奸了她，企图让生米做成熟饭；某省工商局副局长为了当上局长，竟收买杀手去暗害局长……
有人为了得到，什么手段和嘴脸都能装扮出来。秦始皇一死，丞相李斯看出赵高一旦专权，自己丞相位子必定不保，于是劝秦二世杀赵高。二世曰：“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
李斯哪里知道赵高为了独吞秦王朝这桌垂涎已久的盛宴，早就用了周密的心计。他把自己始终伪装成“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以忠得进，以信守位”“精廉强力”的正人君子、忠诚奴仆和能力超群的大臣形象，使秦二世完完全全成了瞎子、憨子。结果呢？二世说这些话还没到一年，赵高就“勒令”他自杀。
这事儿，李斯败得很惨，秦二世也败得很惨。起初李斯想保住自己得到的一切而屡屡对赵高让步，当看赵高羽翼丰满，自己完全不保时，才起而反击，但为时已晚。二世之过在于他没有察觉赵高为谋取秦王朝而使用的阴谋手段。最后赵高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算得上彻底胜利。但这又如何？还不是屁股没坐稳，就呜乎哀哉，命丧黄泉！这是题外话了。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