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 图书 / 音乐
专注于"书影音"的垂直媒体

最后一声口哨 ——读卡夫卡手记

最后一声口哨
——读卡夫卡手记之八

文 | 梁长峨
故乡永远是人灵魂的出生地和归宿地。一个游子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根,故乡永远是他心上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思念和牵挂。
读卡夫卡的书,深深感到他同所有的游子一样,内心埋藏着铭心刻骨、欲罢不能的故乡情结。
卡夫卡写过一篇小说《约瑟芬,女歌手或耗子的民族》。小说中的那个耗子王国其实就是犹太王国,耗子国王的歌手,也就是卡夫卡自己。小说在最后说自己在为他的民族和人民“吹出最后一声口哨,然后就悄无声息了”。这个结尾处的点睛之笔,意味太深长了。
众所周知,犹太族是个失去家园、永远漂泊的民族。公元前586年,犹太王国被巴比伦人征服,入侵者捣毁了耶路撒冷的圣殿,并将大部分犹太人放逐到巴比伦。公元70年,罗马帝国铁蹄的踏进,让古犹太族划上了复国的绝望句号。从此,他们流散于世界各地,居无定所,开始了永世的流浪。耗子王国灭亡了,耗子国王没有了,其国王的歌手自然就永远没有声息了。
这“最后一声口哨”,是卡夫卡对自己的祖国——犹太王国灭亡的恋歌和挽歌,暗含着作为犹太后人的他对犹太民族,从此失去家园,走上漫漫苦难之路的无限忧愤。
是的,经巴比伦帝国和罗马帝国两劫后,犹太族的故乡成了一片荒岗、一片坟茔,成了料峭春风里冰冷的供品和漫天飞舞的纸钱,只能让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永远遥望、渴盼、长跪而不可企及。
犹太人在世界各地犹如一个个漂蓬,随风随水,四处漂零。他们遭受的歧视、排斥、迫害,不仅有官方的,还有宗教的、民间的、文化的、民族的。他们只能在各种冲突的复杂夹缝中忍辱偷生。

诗人海涅笔下这样写道:“在犹太寺院里,我突然发现,在犹太人的眼光中,闪烁着同一种悲惨的、半凝视、半游移、半狡猾、半痴呆的光彩,这就是我不久前在桑·卡洛的疯人眼中所曾看到的……”他说他看到的犹太人面孔大都是“苍白的、痛苦的”。他听到犹太人说话的“声音,里面有泪水潺流,仿佛已不能用眼睛来流它们了……这是一种连石头也会同情的欷歔……这是只有从保存着全部殉教痛苦(一个受折磨的民族一千八百年来曾忍受过的)的心胸中才发得出来的呻吟……这是一个筋疲力尽而将倒毙在天堂门口的灵魂的喘息……”
在这里海涅真实写出流浪世界各地的犹太成年人生存的精神状态。
而卡夫卡在他的《约瑟芬,女歌手或耗子民族》中则从另一个侧面写出犹太孩子们生存和成长窘境:
“我们(即所谓‘耗子民族’)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刚会跑几步,刚能稍稍辨别周围环境,就得像成年人那样照料自己;我们分散居住的地区过于辽阔,我们的敌人过多,危机四伏,防不胜防——我们无法使孩子们逃避生存竞争,不然他们就会过早被淘汰而夭折……儿童没有时间当儿童……一个孩子刚出世,他便不再是孩子了……我们就是无法给孩子们一个真正的童年。”

二千多年来,犹太人流浪世界各地受尽磨难,不仅随时随地受到歧视和迫害,还经历无数次大规模的令人发指的屠杀,其悲惨命运在第一、二次世界大战中达到登峰造极。卡夫卡死于1924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犹太人遭到的大屠杀,他没有亲眼看到,但一战中犹太人的遭遇为他亲眼所见,他四十二年的个体生命更是感同身受。
卡夫卡是在反犹排犹主义的毒雾中长大的。小时候,他读到一本书,真实描写一群群暴徒聚集在街头巷尾、吆三喝四,然后闯入犹太人家大门,狂喊乱叫,捣毁窗户,砸坏家具,砍断床腿。这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巨大的震慑,久久惶恐不安。他十七岁时读到《人祭在匈牙利》,看到自己的犹太族人到处被排挤、歧视、污蔑、杀害,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他深深感到,世界虽大,可却没有犹太人的生存立足之地。他觉得,似乎到处都有盯着犹太人的眼睛,到处都有瞄准犹太人的枪口,仇恨如夏日的浓云一般密布犹太人的天空。
为了保护自己,消除同外界矛盾,犹太人就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建立隔离区。他们本意想用隔离墙缓和紧张关系,可结果又因隔离增加相互的疏远。后来隔离墙拆除了,可是反犹主义的火焰还是不停燃烧。为了消灾避难,犹太人做事处处小心,把姿态放低,连建犹太教堂都建得低于别的民族的。如此这般,还是不行。这样,“隔离墙移到了内心”。不是犹太人在意,而是别的民族不容。卡夫卡无奈且有些愤怒地说:“他们将消灭犹太人。”而且是想对犹太人从肉体到灵魂,统统消灭。
正是在这种仇恨犹太人的眼睛和枪口中,卡夫卡内心倍受压抑地读完了小学和中学。他在上中学时曾遭遇过与排犹主义者的巷战。1897年“十二月风暴”中发生了三天反犹暴乱。暴徒们横扫布拉格城里的每一条街道,袭击他们认为的每一个“肮脏的犹太佬”。这让卡夫卡意识到“犹太族”身份的危险,犹太人永远孤独、压抑、恐惧,不得安生,而且这种感觉永远难以抹去。
犹太人即便大学毕业,也没有资格申请政府部门的职位。卡夫卡后来进入的那家保险公司,属于半政府的机构。尽管这样,他们也是不雇佣犹太人。卡夫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得以进入这家公司。而在卡夫卡任职期间,这家公司250名职员,仅有卡夫卡和弗雷契曼博士两名是犹太人。1917年卡夫卡写道:“他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是这里被挤碎的犹太人。”“被挤碎”三个字,隐含了卡夫卡内心多少孤独、恐惧、悲凉和辛酸!

1920年,卡夫卡居住的布拉格又爆发了持续几天的反犹暴乱。卡夫卡以冷峻的笔调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整个下午我都在大街上,被对犹太人的仇恨所包围。‘肮脏的种族’,我听到他们这样称呼犹太人,离开这个人们如此仇恨的地方,难道不是唯一自然的事情吗?……不顾这一切而留在这里的英雄气概,就像是一只蟑螂不愿意被驱逐出浴室一样。我正好从窗口望去:纵马而行的警察,随时准备刺刀见红的暴徒小分队,叫喊着被驱散的人群,而总是在保护下生活,站在这儿的窗户里真是一种难堪的耻辱。”
这一年卡夫卡已38岁。他从懂事以来就看到犹太人被歧视被排挤被围攻殴打,从书上读到犹太人被驱逐被侮辱被迫害残杀,到现在自己已近不惑之年了,还没见犹太人的命运有丝毫好转。他的心痛啊!从先祖开始,犹太人始终站在命运的风口,不停俯仰,进退失据,在世界的波光云影中,犹太人始终陷在苦难的泥沼中。犹太的祖辈一代一代在重重苦难中离开了这个对他们不公的世界,而留下的子孙们又继续重复地在这个不公的世界里过着苦难重重的生活。何时是尽头呀?犹太男人的愁眉、女人的哭泣、儿童的惊恐,犹太族种种被迫害被驱逐被挤压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都在敏感、深刻的卡夫卡心里肿胀着。因此,他同所有犹太人一样,不,他比一般犹太人更想有自己的祖国。
他的好友雅诺施说:“卡夫卡是犹太复国主义的坚定信徒。”
对!故乡——祖国,对卡夫卡,无比遥远,要多陌生有多陌生。但是,他血液里流淌着犹太族的古老血液,基因不可改变,故乡不可辜负。他太需要失去的祖国了。而他的复国不是复仇,不是同别的民族血拼,更不是要进行扩张。他说:“犹太民族主义无非是严厉地由外部迫使在严寒的夜晚穿越沙漠的商队聚拢在一起。这支商队不想占领什么。它只想到达一个有坚固篱笆围绕的家园。在那里,商队的男男女女有自由生活、发展自己的可能。犹太人渴望有一个家园……”也就是说,“他们渴望得到一个空间上的小小的、通常的家”。可怜呢,原来他们对家园的要求如此低端,只要围在一起取暖,不孤独,能生存,有活下去的生活自由,能生儿育儿,让老少安泰。
然而,卡夫卡这个简单的愿望实现了吗?他活着的时候没有看到,他死后如前面所说犹太人在二战中遭受了更大规模的摧残屠杀。
犹太古国之于卡夫卡或许是一首永恒的童谣,只能想象,不能听到,更不可能亲临其境。毫无疑问,在卡夫卡内心深处一直珍藏着对犹太先祖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筑就的国土的无限眷恋。他对犹太族失去家国之痛,流着无可遏止的啜泣与热泪。
卡夫卡为什么1924年在他临死前三个月写下《约瑟芬·女歌手或耗子的民族》?这是他的封笔之作啊!他在这篇绝笔中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读一读屈原的《哀郢》,听一听南渡后李清照在洗盏更酌中,对故土沦丧于金人铁蹄下,发出“忘了除非醉”的喟叹,弹一弹蔡文姬的在羯鼓声中,点点滴滴植入《胡茄十八拍》思乡念土的音符,就明白卡夫卡反复吟叹故乡,凄婉地“吹出最后一声口哨”的意味了。故乡——祖国之于卡夫卡是永远的失去,是地老天荒的浮浪。因此,他的慨叹所包含的情感更深邃更入骨更无奈更无穷尽。

赞(0) 打赏
转载请以链接形式标明本文地址:梦千寻 » 最后一声口哨 ——读卡夫卡手记
分享到: 更多 (0)

(书影音学外语)

(中日韩女明星写真集)

梦千寻 - 梦里寻它千百度

电影台词名人名言

关注或打赏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