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深到花团锦簇
文/ 雨梦
在海拔两千米的地方工作,冷不丁,哪个早晨落雨了,便醒悟春天来了,又哪一天那一朵花开了,便懂得这里孕育的春天和别处一样。
为了迎接春天的到来,我决定跑步,在夜色里,一边跑一边看月亮。偌大的操场只有我一个,偶尔也遇到一两个人,但陌生,我依然独享空旷。夜色无边无尽,除了那些远处的近处的灯光,陪衬出些许立体感,我感觉自己几乎奔跑在一张黑色的平面图上。一圈一圈跑,月亮在头顶,我不用抬眼它也在,它太遥远了,太遥远的东西永远都在,在你的眼睛里、甚至在你的心里,只是你够不到。我不停地奔跑,没有妄想追上太遥远的东西。那些灯光一晃一晃,一些细碎的风把我的头发也一晃一晃,脑子黑屏了,和黑色的夜行在一个平面上,里面没有人,没有事,连思念也没有。我是一片游走在黑色里的茶叶,不清楚自己的颜色,轻飘飘地向前向前,仿佛我也成了一种永恒。
在这个春天里,我一度陷入困惑,感觉心灵无处安放。当我感受到第一场春雨,看到第一朵花的时候,才复苏,似乎冬天沉睡的不是海拔两千米的大地而是我。春天突然醒来,我找不到我,找不到过去,找不到现在,也找不到未来,后悔虚度时光,然后无穷无尽地设想种种可能,弄得心绪崩溃,忧伤、孤独如影随形。没有一个疗伤的朋友,因为我的拒绝。我切断一切朋友,又寻找一切朋友,如同一边自我堕落又一边自我拯救,这比身体的病痛更令人抓狂。读书、工作、做好妈妈、好妻子、好女儿……我把自己交给忙碌,但内心还是一地鸡毛。我找不到出口,胡乱而又认真地写一些文字,遮遮掩掩,含含糊糊,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理解,我感觉撑不过春天了。大学群里,做外企高管的女同学说她羡慕我,我没有惊讶,我懂她羡慕我什么,我们同样努力,虽然方向不同,我们可能最懂彼此。
阅读了《月亮和六便士》,观看了《廊桥遗梦》,又读了《思想的趣味》,逃难的心总算暂时找到了一根稻草——或许我要跨越过去的自己,也或许我已经跨越。我叮嘱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也不必回去。重新打开春天的窗户,海拔两千米的海阔天口迎面而来,我要跑步,我要迎接最好的自己。
不仅在海拔两千米的世界里夜跑,还要在城市的滨河路跑。带上喜欢的音乐,慢慢地跑起来,独自一人。长发及腰的柳树,站成跑道,那些我最爱的花儿站在草甸里,还有喜鹊和水鸟,喜鹊在采花,水鸟在采水,我在来来回回地跑。一个朋友发来图片说他工作的地方(国外)暴乱了,人都跑光了,他参与了救援。挺佩服,阅历丰富,有使命感和责任心的人。
人追求的终极目标是自我,所以改变世界的唯一通道是完善自我。太在乎外物如何,就会迷惑,有使命感和责任心,不是放下自我,而是完善自我。这些天一则孩子跳桥死亡的新闻铺天盖地,看到的一瞬只想如果我是那个妈妈,我肯定跟着孩子一起下去。但捂住伤口,作为一个妈妈,也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还作为一个走出过去的人,我想说的是,孩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哪里去了,妈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哪里去了?记得大概十年前听到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说活着没有意思,他开着宝马车,过着普通人不能及的生活,他是不是太作了?今天想来,使命感和责任心的缺失,可以让任何人变得迷惘、脆弱,并不在于你拥有什么。孔子为什么周游列国,唐山大地震一对父母为什么能撑住倒塌的房屋,一个把生意越做越大的人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强大的人往往都是有使命感和责任心的人。
太过于强调平平淡淡,生活没有了跑动的步伐,人容易对生命失去眷恋。在球场上拼搏,酣畅淋漓,连空气都充满了节奏感和激情,一个挥拍者的使命和责任是打球有质量;在文字的世界里遨游,思想和灵魂不断撞击不断飞跃,一个笔者的使命是把生活折射成艺术品;在职场上努力,一点一点开拓出一片可以坐下来欣赏的领域,哪怕只是精神的,这也是使命和责任啊!使命感和责任心不分大小,也不受时间的限制,说简单点就是活下去的欲望,说明白点就是找个理由让自己做点事,说高大一点就是能旁观自己还能帮助别人。只有这样才有需要和被需要的感觉,才能感觉到每天醒来的美好,才能对生命充满眷恋。
滨河路干净、安详,我在这里奔跑,跑过全省最好的高中,也跑过我曾经读书的地方,耳朵里传来好听的音乐,一只迷路的蝴蝶错把我当作伴侣,随我飞行了很久,一个两三岁的小朋友摇摇晃晃地跑过我对面,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坐在长木椅上凝望……荒度余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一个人跑,一个人想,一个人思念,在心田里搭建一座茅草屋,住着自己和思念的人;在心田里耕耘,种一朵莲在小湖里,种一棵梅在窗外,放一支笔和一个纸本在藤椅上。对世间的人和事我们微笑着擦肩而过:我为这份干净而来,却获得了安详,你为这份安详而来,我却给了你春天,生命的平淡不是互不干扰,而是我们相遇而安,相待以善,这是平淡的使命和责任。
杨絮已经开始布阵,谷雨落花已成殇,但我只看到新花,那些牡丹、那些海棠、那些丁香……明天还会有新开的花,春已深到花团锦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