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唐侠散文|昨 天 再 来
连绵的黄梅雨下个不停，天气阴雾雾的，潮气很重。出门很不方便，也不想出去，阴雨比疫情更能阻挡躁动的步伐。
这本书，正适合在这样的氛围中读，“嘀嗒”的雨声反而遮掩了四外的嘈杂，有如“鸟鸣山更幽”，放一首卡朋特的《昨天再来》作背景音乐，打开书，有一缕檀香更好。
书是但及写的，一看书名就喜欢，《那么远，那么近》，有点哲学有点禅，却不深奥，很配我这“假洋鬼子”文化人胃口，比如家常菜，不是快餐，也不是大餐，但吃起来香，吃后肚子更舒服，最主要的是营养好，健康养人。可惜太少，如能常常吃到，肯定延年益寿。
难得吃到便珍惜，我先翻开《后记》，揣摩揣摩作者的写作初衷，表述动机，酝酿一下自己的情绪心情，面对第一篇《空城记》，有一点舍不得动筷子的感觉。
在嘉兴的本土作家中，但及是独特的一位。
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是，很多作家、文化人，对流行时尚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比如，不喜欢微信聊天，不喜欢居住在钢筋水泥的森林“别墅”中，以前见过冯小刚抱怨过手机的麻烦，也见过梁天只用称之为“老头机”的手机————跟现在智能的4G5G毫不沾边，只有一种通话的功能，甚至听说过某位大作家连手机都没有。
隐隐约约有一种同感，但究竟是什么？不清楚。
但及也是这样的一位，跟他索要微信号，回答说没有。不是拒绝，真的没有。要通讯，QQ还是很通顺的。
这说明了一点，对现代便捷的通讯设备，但及还是很欢迎并接受的，也说明了对层出不穷日益翻新的玩艺，有些不知所措。
繁荣的时代，繁杂的生活。一字之别，是一种人生态度。
关于这一点，但及在《后记》里，作出清晰的说明：我没微信，手机也常关机。我这样做，并不代表我与这个世界没关系，网络时代的好处，我还是常享用，比如网购，比如电子订票，平时消费也都用支付宝。尽管如此，我还是存心与现实保持若即若离，不想走得太近。有时，甚至倒退些，逆向时光，反倒会自在些。
从这一段内心独白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热爱生活、思索生活的人的生存方式。
但及是一位颇有建树的作家。如果把作家比喻成演员的话，写小说的但及精彩地献演了《刹那记》、《干戈弄》、《雪宝顶》等多幕大剧，至于他的散文，我们不妨看作是演员的心得笔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位作家的思考角度、心路历程。
《那么远，那么近》这个标题，让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跳出顾城的诗《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顾城的表达很朦胧，将近四十年的岁月过去，以前的朦胧是披着一层面纱，今天的朦胧更是穿上了夜行衣，只露出一对黑色的眼睛，瞳孔上光明闪烁。
《那么远，那么近》分为回忆和行走两个部份，在但及看来，回忆也是行走，旅行是行走在无垠的世界，回忆则是行走在无尽的时间里。
但及回到他曾经生活过的小镇——濮院，记忆中活生生的一幕幕往事和今天由于改造面目全非的旧址，让他无限感慨，他的思考和感慨没有顾城那么多的落寞成份：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顾城《小巷》），也不同于千年前刘禹锡那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豪迈，而是属于但及自己的惆怅，消失的过去和未来的茫然，构成了一个走不回去的濮院，也构成了一个永远的记忆。
《空城记》的起点在新濮院，从新、老两个濮院的地址便可看出一个时代的行进方向，老濮院是幽深的，散发出一种起自南宋时期江南水乡农耕蚕桑文化的小农气息，间或夹杂以近代工商文明兴起后的躁动与繁华，直到进入二十一世纪，日益衰老的老濮院终于迎来了脱胎换骨的时代，她的创建者，南宋时的濮凤也许始料未及，濮院这块土地的兴旺与衰败，落寞与辉煌，以及对前途渺茫的担忧和今日涅槃的新生。
濮凤来不及思考的，也许但及想到了，站在濮凤亲手所植的银杏树下，但及想到了公元前496年那场著名的吴越大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往昔的一切都对今天产生过影响，但人们往往对此视而不见，大多数人只对自己身边人，身边事的存在感兴趣，以为那就是生活的全部。
其实大谬了。“蝴蝶效应”是我出生的那年才由一个气象学家洛伦兹提出来的，巴西亚马逊雨林中一只小小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竟可能在两周后引发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飓风。过去呢？历史呢？我有时傻想，比如前面提到过的槜李大战，再比如后来的秦始皇灭六国之战，以及楚汉相争，三国中的赤壁大战，等等、等等。历史事件数不胜数，如果有一只调皮的蝴蝶乱扇几下翅膀，今日的世界会是一付怎样的面目？
按这个逻辑推论，今日的但及也许就是因为当年的几片银杏树叶造就的，当然，银杏树已经至少存在了八百年，飘落过多少树叶不得而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片银杏树叶对于但及的意义，正如砸在牛顿头上的苹果。
正因为此，在但及笔下，无数次的出现“翠绿”、“郁郁葱葱”这样的字眼，这些有生命的树叶生长在但及的心中，永远不会凋落。
在阅读《这么远，这么近》时，一个旋律总是伴随着我，这是汪峰的《存在》，相比摇滚乐的叛逆与反抗，更打动我的是这些歌词：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
但及也是“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中的一个，这种情绪如同陈子昂登幽州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作家独特的感受，融和在逝去历史的喘息之中，并随着现实的车流滚滚向前，所有的注定必然发生，所有的未来却又是无法确定，这正是让人感慨莫名之所在。
《那么远，那么近》分两个部份，远的是历史，是记忆，是《昨天再来》，近的是脚步，是世界，是《存在》。
远去的终将远去，走近的依然在前，我们和这个星球的所有关系总和，总是敌不过时间，天地万物逆旅，古今百代过客，带有几分幽怨的惆怅，如同草原上的马头琴，忧伤中带着昂扬，落寞中潜藏着激越。
这是我想像中的但及，不是真实的但及，事实上但及是温和的，对故乡热爱的表达，也如一壶温和的绍兴老酒，忽然发现他和另一位文坛大豪余秋雨的文风有几分相似：典型的江南男人，温润如玉，温和如酒（当然是绍兴老酒），但当得起“老”这个字眼的酒，只有绍兴老酒！其余的酒，你见过称得上“老”，配的上“老”的吗？即便超过六七十度的浓烈白酒。
质地使然。这本书，是由有浓度的乡愁，有温度的情感，有深度的思索结成的文字，是黎明晨曦中的露珠，当然，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横看成岭侧成峰。嘴里嚼几粒五香豆，翻几页文字，呷几口绍兴酒，微醺时刻，跟着但及去东极岛，脚踝已经浸没在海水里了，但仍然觉得离大海很远，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