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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荷雨声无限美 - 《红楼梦》里贾宝玉想叫人去拨掉那些破荷叶时

文|汤飞(广东高州)

残荷雨声无限美

红楼梦》里面有这么一个情节:当贾宝玉想叫人去拨掉那些破荷叶时林黛玉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 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
因为这个故事,我爱上这句诗。
又因为这句诗,我对这个故事有很深刻的印象。
曹雪芹是借残荷来代表贾家的中道败落,读到这里的时候心绪本应是略带凄凉的,但我却完全被这句诗所描绘的意象迷住了:那是动与静的完美结合,簇簇雨点打落在枯萎的残荷上,响起恰到好处的分贝,不张扬、不卑微,那是人人都爱听的天籁之音,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享受。这样的理解,完全背离了曹雪芹的本意。有时觉得很彷徨:自己慧根不足、悟道浅,毛手毛脚的,连文学殿堂的门槛都摸不着,往往领悟不到作品的主题,只是关注到一些好玩的细节,象那个捡了芝麻绿豆丢了西瓜的猴子,以至于总未能把伟大的《红楼梦》完整地读上一回。
但我又确实不喜欢林黛玉的性格:整天休休戚戚,成了中国文化中多愁善感的符号,莫说残荷、就算是松柏,也会让她泪眼朦胧。我认为,面对世间万事万物,感受它的美总胜过挖掘它的悲,要心中明亮,才会看得到更多阳光。同样的景致,在不同人的眼里,感觉是不同的。就象一首歌中唱到的那样:你想什么什么就是你。
残荷雨声,多么唯美,我找不出忧伤的痕迹。
残缺的事物,不一定让人遗憾,有时反而更加引人深思、催生美感。
说到这里,很自然就想到“西方有佳人、婷婷而独立”的雕像维纳斯,维纳斯因为没有双臂,所以大家都在猜想她应该拥有怎样的双臂,然后又思考她的双臂应该是如何摆放的,为此绞尽脑汁、乐此不疲。维纳斯真是一个绝世的创作:因为没有双臂,反而使她从无数的雕像中脱颖而出、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和无限的想象,当然,她本身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所有的古董藏品,几乎都有或这或那的残缺,但正是这样,才反而让它更有内涵:碗边上有一个缺口、字画上有一个多余的印章、八仙桌的一条腿有明显的裂痕……这些缺陷反而让宝物显得生动可人、有血有肉,无不在记录着一个个曾经有趣的故事:碗上的缺口是当年主人在豪饮时碰崩的,字画上多余的印章是大师吟诗太入神造成的手误,至于八仙桌腿上的裂痕,那是夫妻打架时留下的证据……这些瑕疵只会出现在在真品身上,是区别于赝品的铁证,成为鉴赏家们津津乐道的谈资。当中的每一个细节,足以惊艳千年。这样一来,瑕疵反而有可能增加了物品的价值:人们往往爱那些有故事的东西而不愿抱着完好无损的苍白。剥开残缺的外衣,随即柳暗花明,当中藏着多少快乐!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所有的事物都不可能永远十全十美,但是当我们换一个角度来观察和思考眼前的烦恼,往往又会喜出望外,发现原来的不快乐竟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秋天,是夏与冬的缓冲期,野蛮生长的万物逐渐转向内敛,下一步就会进入凋零的状态,此时天气转向干燥,人也容易焦虑不安,这样的季节在中国古代滋生了很多文人的悲秋情怀,因此也就留下了很多凄美的诗篇。但是我觉得其实秋天也很写意:风轻云淡、空灵通透、清爽宜人,大可不必悲悯。所以关于秋的句子,我最爱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这种有别于悲秋的情怀,充满正能量,引导人积极向上,把所有的灰霾一扫而光。况且秋天本就是收获的季节,喜悦才应该是秋天的主旋律。秋天也是上帝的杰作,它固然没有夏天那铺天盖地的热情奔放,但有沉甸甸的惊喜,只要你用心去捕捉,就发现它的五彩缤纷,同样美不胜收。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人和事也一样,总无法完全避免所有的疾病和痛苦,这时,好的心态就是灵丹妙药,可以让人绝处逢生。我的表舅是他家乡方圆十几里地的名医,医好无数的病人,我七岁那年去他家里玩,见他在一个病人的肚皮上打针,我觉得又好笑又惊讶,因为我只晓得打针是屁股才该挨的罪,我那时连打血管针的事都不知道,所以我觉得表舅跟爸爸讲的华佗一样厉害,认为他就是那个给曹操刮骨疗伤的神医。表舅不仅德艺双馨,而且忠孝双全,是个绝对的孝子,侍奉父母无微不至,但是对于他自己老母亲的疾病却束手无策,面对越来越年迈衰老的母亲,表舅心痛不已,却也只能是万般无奈。但是,舅婆却是一个非常坚强、乐观的人,虽然患病多年,却从不自怨自艾,虽然不能下地劳动了,但尽量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由于内心有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她的病情也就有所抑制、也没有出现类似病人常见的其他并发症。表舅对我爸爸讲起舅婆的状况时说:“我们都出去干活的时候,她可以在家看门,起码胜过一把锁,大家都比较安慰。”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句话我依然记得清晰,当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落霞满天,熔金落日把光辉洒满庭院,我和表哥蹲在地上研究着怎样吊沙虫,舅婆坐在竹椅上,她的模样象极了我的祖母:身躯瘦弱,慈祥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手轻轻地摇蒲扇,她看着我和表哥在玩耍,不时也接一两句表叔和我爸爸的说话,拉拉家常,完全看不出双腿已瘫痪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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