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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贤《千禧曼波》(2001)

《千禧曼波》(2001)
侯和朱天文声称《千禧曼波》在某种程度上是《海上花》的现代版本,因为这两部电影都描绘人们无法逃离他们没有完全意识到的空间 [14] 。然而,与此同时,侯也说这个片名本身象征着台湾在新千年的“新的节奏和新的发展” [15] 。而李屏宾形容这部片为“主要用记录风格拍摄的青春赞歌” [16] 。这些相当模糊的论调很难相互协调。侯本身不能完全解释他拍摄这部电影的目的是什么,甚至在一个电视访谈中承认他对拍摄这类题材常常满怀疑惑,也许年轻人才能真正拍摄关于年轻人的电影,因为他们还不是太了解自己 [17] 。

但是,侯本身似乎对这个片子也不是完全了解自己在干什么。很显然他已经深深地陷入这些年轻人中,并且这部电影与2001年三视影业的成立与网站(www.sinomovie.com)——为所谓的“E世代”设计——的开张有特别而密切的联系。最初的计划是快速拍摄这部影片和另外五部,全部用数字形式,放到网上对任何人开放,只要他们认为合适就可以剪辑。不过,侯在李屏宾的建议下没有选择数字拍摄,李认为最终从数字转到胶片格式会太昂贵 [18]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侯如何搜集他的素材。这部影片上映两年前,他开始加入电影中所见的高捷和林强的真实的夜生活。在这些场景中,高表现得就像一个带领这些似乎漫无目标的年轻人的尊贵的大哥 [19] ,就跟高在这部影片中的角色一样。侯声称他保持远距,仅仅观察这个看来陌生的世界,当年轻人开始和他交谈的时候聆听他们的生命故事 [20] 。另一方面,他也承认为了了解年轻人在体验什么,他尝试嗑药 [21] ,使人对他实际上获得的有多必要的“远距”产生怀疑。朱天文在影片的戛纳首映前,接受白睿文(Michael Berry)的简短访谈时也承认:“侯孝贤擅长处理具有历史距离的题材。但要拍现代的话,距离太近,他很难找到角度去掌握故事。” [22]

在这部影片中,他的视点,以及他的目的,明显混乱。即便尝试虚构一个历史,在画外音中让2011年“未来的”Vicky谈起2001年她的“过去”,以第三人来谈及自身,在改善这种距离的缺失方面失败了。某些风格的改变反映了这点。这部电影肯定了自从《好男好女》以来的对明显的运动长镜头的持续运用。平均镜头长度刚刚超过九十七秒,超过八成有明显的摄影机运动。然而,这些镜头运动比其最近的作品要更随机任意;这些摄影机运动没有一个比得上《海上花》中揭示一个更大世界的缓慢弧线运动游戏。很多人注意到这部电影特写的运用,然而它们常常只是更长的镜头中的简短时刻。更持续的新特征是一种不寻常的浅景深,失焦的背景元素就像1970年代琼瑶片里的视觉花招。最令人震惊的是影片开场后约十八分钟处,一场Vicky和豪豪的做爱戏份,他们的面容和身体都被犹如梦幻般的色彩和闪烁的灯光遮掩得模糊不清(图33)。这一特征似乎默认,侯和他的摄影机,是如此靠近这个世界,又仿佛迷失在了这个世界中。

也许该片和侯此前作品——包括《海上花》——最大的不同是,在这部片中,角色不是努力战胜他们无法掌控的命运转折;相反,它仅仅是生活方式的选择。侯在他创作生涯的大部分时间中,都避免角色有一星半点的邪恶。现在他有了豪豪,一个喜欢跟踪人的、暴力的、攻击性的男朋友,他故意破坏Vicky受教育,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他拒绝工作,他还偷走并典当了他父亲的劳力士手表,通常任何有他出场的戏份中,他都无所事事,即便是轻微地做点补偿也不乐意。舒淇扮演的Vicky,同样得不到多少同情:她和豪豪在一起明显不快乐,但是就像被豪豪“下了咒”一样,莫名其妙地被他“催眠”,为之着迷,因为某些原因一直维持着这种关系,直到他花掉了她自己的五十万新台币。(值得赞扬的是,她最终为了真正对她好的某人离开了豪豪,然而我们会疑惑为什么花了她这么长时间。)《千禧曼波》也重复了《好男好女》中的趋势:创造完全的几乎是说教的对比,在这部影片中实质上是世代的和文化的对比。年长的高捷似乎是唯一一个有点方向感的人,尽管他是黑社会成员,似乎他是侯自封的角色的替身。与此同时,台北与日本北海道原始纯净的大雪覆盖的风景形成十足对比。即便是台北的公寓也像夜总会:灯光是超现实的,透过窗子,能看到过于温暖的光芒,和有意调成蓝色的色调交织在一起。日本的描绘是自然主义的和怀旧的,从居酒屋的老妇人到夕张的电影广告牌。侯声称他喜欢台北 [23] ,但是他似乎更喜欢夕张,因为它是如此的像凤山,他成长的那个小镇 [24] 。

这部片充其量代表了一个具有野心的、失败的项目,它止步于第一阶段,如事实所证明的这个计划太贸然了。假如更大的计划成功,将有十部电影试图描绘台湾发生的改变,而这是第一部 [25] 。考虑到当代台湾经验发生的重大改变,这是一个可以理解的项目,但是它没有实现不足为奇。相反,《千禧曼波》证明侯再次没能有效地捕捉当代,它也就只能变成独一无二的作品了。这是侯最没把握的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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