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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与别处

老初 || 此处与别处

溽暑的氛围里,一场大雨过后,第二天又是疏密适宜的小雨,脑顶上不必覆盖一顶比较自爱的伞,心情异样的好。再因,雨毁坏了炎热的连续性,忽至的清凉有助芜杂的想法挣脱一种笼罩,这样,就可以让想法在曾经休止的地方再次芜杂生长,何况,这一天又走在了另一处不太熟悉也不是完全陌生的路上。

当对一个地方达到烂熟的程度,眼睛所触摸的,一侧一耳所聆听的,如果再无意外,也就不存在惊喜了。短缺先惊后喜的偶然,人在空间里会有失重感,胖点瘦点都没有关系,喜庸常哀也寡淡,时间上的意义无非是去年的蛙叫今年又复鸣了,看见街上可怜巴巴的一对半流浪狗,发觉仍和去年前年一样,没有泛爱的决心把他们邀请回家。

诗人兰波原创,米兰昆德拉添油加醋炒热的“生活在别处”一句话,弄得全世界名胜古迹啤酒屋客栈盥洗室,陡增了不少南腔北调的鼓噪,这和大尺度大频率交互串门家访别无两样,仅凭这样一个书名,即可占据半本书的价值。雅而费力返俗的,俗而苦心求雅的,听了都砰然心动,多么勾魂吊胃口的说法呀,每个人都有机会像流浪诗人一样,一边旅着游,一边哼唱着环球主义理想的小曲,从见河不见海的某地回家,我也打算跟寥寥二三挚爱剧透一下,“前不久,在别处生活了十日有余半月不足,另外还有赶赴赤道之南之北去生活的想法”,但绝不好意思跟朋友说,正在回味体验一个哲学命题。

此处总是令人厌倦失望的,擅长自问的忧悒之人,大概早已暗暗承认,岂止失望分明已经绝望了良久,只是尚不致死而已。履历杂乱的浪子当然心知肚明,“别处”也必将再现“此处”的绝望。有的人,生来就是不断绝望不断希望的,拒绝纠缠在“还要不要继续绝望”的困惑里,对待绝望的最好药方,莫如在失望已然莅临绝望正在酝酿之际脱身走开,让别处赋予一个希望,这无疑属于西方少许以流浪以叛逆为大业男女的做派。

甚至,英格兰拜伦爵士连骑马击剑拳击,连送上门的艳遇,连同艳遇之后写几行颇受追捧的爱情感言都厌倦了,索性跛着一条腿,一脚深一脚浅,持剑驭马去领导希腊人抗拒奥斯曼帝国的凌辱。痴情大诗人的文艺男女动辄表态:我爱拜伦爱得不得了,拜伦回应:“我没有爱过这个世界,她对我也一样”。

超级浪子几乎无一不是通俗性的超级逆子,以自油为终极所爱。自油景观的看点在于,有机会抵达个人有限之年思维空间和物质空间的极限,还是时空视角问题。

“她以绝美之姿行来, 犹如夜晚”(S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这句诗写的真好,好得可以胡乱解读,译得更好,本邦尚有欧风知音,这种复合美感叠加起来,犹如一块贵族独享的三明治,好得可以当一顿早饭吃。“早晨起来,饿了渴了就读几句诗吧”,哪天跟七八痴迷爬字醒脑活血的人打算提个建议,看看他们的反应,庄周的信徒应该是笑纳的,孔孟子弟的脸色大概率铁青,但不至于遗弃风度,赏阅美利坚嬉皮士的,弄不好大喜过望,仿佛嗅到了可卡因的飘香。

据天体物理学家推演,捆绑在超光速飞行器上有机会穿越时空,如有这样的好事,拜伦必认庄周为精神盟友,庄周年事虽高,但老妻死尚且鼓盆而歌,料想能全然放软皮囊的骨架,“北海鲲鹏振翼不知几千里,五百年一春,五百年一秋,溟海灵龟。”彼此切磋起来差不多同庚近邻,一见如故。

而拜伦偶遇柏拉图,多半一言不发,皱皱眉头,冲着他的背影啐口吐沫。乐为帝师的柏拉图憎恨诗人,一类不务正业专事捣乱的品种,“将他们逐出理想国”恰是他乌托邦理想的一部分。这样看来,厌恶诗人是柏拉图式君子常态化的情感化学反应,他们也获得了浪子们的同等回敬。其实,在充裕的时间里,两厢的厌恶远不止这些,正经与不正经,假正经与真不正经,都是各自举杯频频谈笑的事情,只是浪子数值太小,收获广泛的敌意非偶然,如若收获大面积的赞同和仿效,特立独行行为艺术的本业,果真就太难做了。

还是木心会说,“生命,乃骚乱的实体”,委婉的叔本华式表达,对从不默认是骚乱性的实体,估计他唯有跟叔本华一起哑然失笑。显然,他更是兰波和昆德拉的精神至交,先是不得已回避此处的荒谬,行往别处,尔后将别处之门一路开启下去。

很多状况,大致只能这样,如同踱步在异地的街上,或者评估门店装饰风格,评估路人两胯扭动与面部表情的匹配契合度,或者想点其他的,总要给自己安排一些事情做,思绪和情绪难得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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