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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风正从树林间穿过 - 《遥远的清平湾》

我看见:风正从树林间穿过
——居京记事之一

秦联晋

01
寓居北京,最近搬了一次家,我发现新居竟离地坛公园不远,心便砰砰紧跳了几下。原先,我知道天坛是北京的名胜古迹,而不知道还有一个地坛。知道地坛是因为史铁生的散文名篇《我和地坛》。文中那句:“我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空灵,神秘,富有禅意。至今我都不能忘怀。史铁生是我敬仰的一位北京知青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的《遥远的清平湾》轰动文坛,在大学生中间风靡一时。他曾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在延安一带插队落户:艰难的环境,艰苦的生活,使他落得腿疾,腰以下瘫痪,一生与轮椅结缘,他曾笑对人生:“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是作家。”这男子汉的豁达大度和积极乐观的人生观深深震憾了我。没有想到,今日我竟与他深情描述的地坛相距这么近。我决定一人悄悄地去一次地坛,去静静地体味一位作家对天与地,人与命,生与死等重大人类命题的严肃叩问。

02
地坛又称方泽坛,是古都北京五坛中第二大坛。史书记载:地坛始建于明代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是明清两朝帝王祭祀“皇地祗神”的场所,也是中国现存的最大的祭地之坛。明清帝王承袭《周礼》之制,每逢农历夏至凌晨,皇帝亲至此台祭招“皇地祗”、“五岳”、“五镇”、“四海”、“四凌”、“五陵山”及本朝“先帝”之神位,曰“大祀方泽”。(古时祀典分大祀、中祀、群祀三等级)。每逢国有大事(如皇上登基、大婚、册封帝后、大战获胜、宫廷坛庙殿宇修缮的开土竣工等),皇帝亲自或派亲王到此代行“祭告”礼。譬如康熙皇帝在位61年,前40年中亲至地坛致祭26次,而后21年则全部由亲王、皇子们代祭。正因历朝历代如此隆重的“祭祀”活动,这里留下了如此众多的历史遗迹,方泽坛,牌楼、钟楼、皇祗室、神马殿等景观星罗棋布。簇拥和荫庇这些景观的是众多的柏树、榆树、国槐和揪树。尤其是古老的柏树,有的与地坛同生,树龄已超过500余年,如今仍千姿百态,苍劲翠绿。一入地坛,这树木就给人以深幽、神秘的感觉。

03
这天清晨,白云蓝天,晴空万里。我的心情也很好,便备足了矿泉水、面包和火腿及榨菜。带着史铁生的散文集,从家里出发,独自去拜会地坛。不出1华里,地坛公园就在眼前了。因有北京市颁发的老年证,我便径直进了园子。从南门入,逆时针方向绕园子转。清晨,园子里游人不多,只有步履匆匆的数个行人擦肩而过,也许是穿过园子去上班的;由于还是新冠疫情期间,行人都戴着口罩,大家都“不识庐山真面貌”,也省了左顾右盼或点头致意的麻烦。我一人专心致志地看史铁生笔下描绘的牌楼、钟楼、皇祗室,神马殿,还有神库(存放迎送神位物件,供奉各神位的地方)、宰牲亭(皇家祭祀宰杀牺牲的场所)、斋宫(皇帝祭地时斋宿之地)。最后,我沿着史铁生(当年他是摇着轮椅)所经的路线,绕方泽坛一周,在一株古老的侧柏下停住脚步。五十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史铁生“把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叉树枝左右拍打,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来到这世上的小昆虫。看着蜂儿如一朵水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挂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听着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
我静静地伫立在这里,我这会儿就是史铁生,我的眼前幻化出一位憔悴而刚强的母亲:儿子的轮椅在哪儿,她的眼光就在哪儿;儿子的车辙在哪儿,她的脚印就在哪儿。“她不是那种光顾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人去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曾有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我静静地伫立在这里。我这会儿就是史铁生。我的眼前走过来一对饱经沧桑的老年夫妇。“他们总是在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男子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女人个子却矮,也不算漂亮,她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孩子。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但由于时代的演进,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我无端相信他们必出于家道中衰的名门富族。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风雨无阻,不过他们比我守时,每天逆时针绕这园子一周,然后离开。我相信他们一定对我有印象,但我们互相没有想要亲近的表示。就这样,我目睹了一对令人羡慕的中年情侣在时光中不觉成了两位沧桑的老人。
我静静地伫立在这里,我这会儿就是史铁生。在这里,我见过一位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相遇多了,我们就相互注视,打一声招呼。然后互相笑笑各走各的路;后来他也许考上了哪家专业文工团或歌舞团。在这里,我见过一位中年女工程师,早晨她从北向南穿过这园子去上班,傍晚她从南向北穿过这园子回家。从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的样子看,她一定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当她在园子里穿行的时刻,四周的树林也仿佛更加幽静,清淡的目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在这里,我见过一位有天赋的长跑家,他的命运不济,历次竞赛总是当不上第一名;等当上第一名并破了记录,可惜他的年龄已超过学院录取年限了,他只有苦笑一下,便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在这里,我还见过一位爱喝酒的老头,见过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此时,他(她)们都笑脸盈盈地来到我的面前。
我静静地伫立在这里,这会儿我是我自己,自我感觉象一尊雕塑。灼热的阳光透过树叶的过滤照射到我头上,竟浑然不觉。满眼的翠绿,还是作家看到的那片苍幽的树林子吗?满耳的蝉鸣,还是作家听到的张扬生命的“夏之歌”吗?此时,我真真切切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那样匆匆和神秘。我长久地体味着作家这句当年就令人神往的禅语,这风,不就是我们各色人等吗?不就是我们喜忧参半的人生吗?不就是我们因人而异的精神和欲求吗?我们都象风一样在人世间匆匆穿过,我们会留下什么,只有这树林子知道。此时,我仿佛看到了自己飘荡的灵魂。我从心里敬佩史铁生,正如韩少功所说:“史铁生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漫长的轮椅生涯里至强至尊。一座文学的高峰,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一再刷新当代精神的高度,一种千万人心痛的温暖,让人们在瞬息中触摸永恒,在微粒中进入广远,在艰难和痛苦中却打心眼里宽厚地微笑。”

04
夏日苦长,而于我今日则短。不知不觉间,火辣辣的太阳西斜,向那片丛林样的楼群坠去,史铁生描写的“那一刻,方泽坛涂上了一层金黄,柏树林渐渐暗幽,坛阶上走下来三三两两的游人,说笑着离开园子”的傍晚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卸下口罩,想换口园子里的新鲜空气,很巧的事,也是在这一瞬间,从我身旁走过的一位中年女士认出了我,惊奇地咦了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她也卸了口罩,我认出,她是我不久前曾经拜访过的某金融投资公司CEO(高级管理者),我们在金融街上喝过茶。看来她是全家游园的,一旁是她的先生,细高个子,面色白净,正好与她相成反差;中间是她的孩子,打着蝴蝶结,忽闪着大眼睛,象个漂亮的布娃娃。女士看我的眼光很惊异,问我在等人吗?我说:“我在和史铁生约会。”
“就是那个‘白卷英雄’吗?”惊异的目光望向她的先生。
先生不解,摇了摇头。
我庄重地说:“是史铁生,不是张铁生。”
他们还是不解,显出很抱歉的样子。
于是我们聊起别的话题,但没有聊几句,先生说,“不早了,那就再见吧”,我说“好,再见。”便互相笑笑分手告别。
据我所知,那位女CEO是个名校毕业的理科生,在金融投资领域小有名气,在某些人眼里还是“大腕儿”。按说她不应该不知道史铁生。因为当年的中学课本上就有《我和地坛》,可她竟然不知道。也许是“隔行如隔山”,经年累月的“投资金融”,磨灭了她身上的“人文情怀”;也许这多元化的时代,挤干了她心里的“文学细胞”。我在心里为她寻找理由。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上大学的火车上遇见一位做生意的同乡,相邻而坐,他知我是学文学的,便问:学会计的会结账,学建筑的会做工程,学医的会看病,你学的文学有什么用呢?是啊,学文学有什么用呢?随着咣当的车轮声,我也在问自己。好多年后我想明白了,文学能使人有内涵,文学能使人有精气神,文学渗透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譬如说,文学与旅游,文学与建筑就互为表里,密不可分。你到过滕王阁吧,就一定知道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到过黄鹤楼吧,就一定知道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你到过鹳雀楼吧,就一定知道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你到过岳阳楼吧,就一定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你说,文学是什么呢?我想把我的见解回答给那位同乡,可惜至今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做生意栽了,跑到某一个地方隐姓埋名。
太阳落下去了,天气凉爽了一些,鼓噪的蝉鸣暂时歇下来,代之而来的是几声鸟儿的欢叫。方泽坛上的金黄刚刚褪去,一片耀眼的霓红灯刹那间亮了,地坛显出他雍荣大度的轮廓。收拾完矿泉水瓶和面包纸屑,也该打道回府了。我回望一眼这地坛,这柏树林,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就在这古柏树下,树立一座史铁生的雕塑,上面就镌刻:“我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这该多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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