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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哲学

原创 朱科 书评之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群的划分,可以按性别、品行、志趣、名望、学识、财富、官职。而在各种运动风起云涌的天朝,人们似乎喜欢以年龄来划分人群。

按照唯物辩证法的理论,任何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年龄也不例外。年长可以老当益壮,也可以老而不死。年少可以龙驹凤雏,也可以龙阳之兴。

无论如何,年龄是一种记忆,是冯小刚芳华,也是余光中的乡愁。各有各的美,也各有各的糟。比如,提到老鼠,不同年龄段的人,就会想到不同的符号。

机灵的小鲜花与小鲜肉们,大概都会立即想到《唐老鸭和米老鼠》、《汤姆和杰瑞》,更加机灵、求知欲更强的还会想到《蓝猫淘气三千问》。已然步入冯唐所谓油腻中年却不停自刷绿漆的黄瓜们,多半会想到《舒克和贝塔》、《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更加油腻、孤独感更强的还会想到《忍者神龟》里四位神龟的忍术老师斯普林特。

《忍者神龟》

与鲜花们、鲜肉们以及油腻中年们的天真无邪不同,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对老鼠大概是没有什么好话的。鼠目寸光、投鼠忌器、贼眉鼠眼、过街老鼠一类的词,大浪淘沙,经过历史的重重考验,留存到现在。至少,还留存在中华成语大会和中小学生的课本里。

香港专栏作家陶杰,在华文世界,短文写得一流。他的专栏文章,短则几百字,长也不过千余字,纵论中外古今,极尽嬉笑怒骂。文字很风流潇洒,立论却多以偏概全。他写文章似乎得到阶级斗争理论的真传,将“文化DNA”当成了一招鲜。喜欢谁,就从祖宗上夸。讨厌谁,就说对方“文化DNA”有问题,从根上骂。

其实,中华文化对于老鼠的偏见,一以贯之,似乎也运用了“文化DNA”的手法。不过,与当今言论开放的香港不同,历史上的封建社会“最是文人不自由”,因为说错一句话,身上就可能掉一块东西,甚至被灭族。

小人得势,借由最高权力打压君子。君子如果硬来,就要倒楣,如果不能硬来,就必须学会自己排解苦闷。然而,《黑镜》第四季第一集《联邦星舰卡里斯特》那样的“宇宙游戏”还未被发明出来,怎么办?这时,阿Q的“精神胜利法”起到了作用——“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那就拿具备小人式DNA的老鼠撒撒气吧。

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不少与老鼠有关的人物,在当时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他们被史书刻画成小人,做事够坏,而且坏得很纯、很真。

战国末年,楚国有个管理粮仓的小官,发现官吏宿舍厕所里的老鼠尽吃些不干净的东西,如果有人或狗走近的话,老鼠们还被吓得纷纷逃跑。但是,当他进入公家的仓库,却发现里面的老鼠吃的是仓库里的粮食,住的是大房子,而且不用担心受到人或狗的惊吓。

于是,这个管理粮仓的小官就感叹:“一个人贤德或不贤德,就像老鼠那样,看他处在什么环境罢了。”也许大家都猜到了,这个小官后来成了秦朝的权臣,名叫李斯。

《史记》和《汉书》里,司马迁、班固为了刻画张汤的酷吏形象,都为他安排了一场“前戏”。

张汤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出门了,留张汤在家。父亲回家后,发现有老鼠偷肉,非常生气,狠狠揍了张汤。这时,张汤却找到偷肉的老鼠和剩下的肉,自设公堂,审讯、拷打偷肉的老鼠,并给老鼠录口供,最终将它分尸。张汤的父亲看见了,不仅不觉得恐怖,还认为儿子像一个老狱吏,是个可造之才,便培养他办案的本领。

李斯的“老鼠式人生哲学”是对生活经验的一种客观总结,是对改善生存环境的急切渴望。讲得鸡汤一点,他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家里的肉被老鼠偷走,自己却被父亲打了,张汤不服,找到“真凶”,并经过周密的程序将其“正法”。讲得鸡汤一点,这是对正义孜孜不倦地追求。这么一解释,这两个人的故事似乎都非常励志。

可是,为秦始皇贡献“焚书”建议,主张禁止私学,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的就是李斯。与赵高合谋,伪造遗诏,迫使秦始皇长子扶苏自杀,搞阴谋政变的还是李斯。张汤罗织罪名的手法也是当仁不让。

西汉“第三代领导核心”汉文帝刘恒,在位时废除了“诽谤妖言之罪”,谁知到了汉武帝时期,张汤就发明了“腹诽之罪”。何为“腹诽之罪”?就是有人问你对当今政策的看法如何,你保持沉默,但不小心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这个人把你的“微表情”报告给了张汤,结果你就被肉体消灭了。是不是很刺激?

小人李斯与张汤,虽然爬上了高位,但是都没落着好死,一个被五马分尸,一个失宠而自杀。当然,不得不说,当下通行的辩证唯物主义是无神论,唯物主义者也不会相信因果报应。

春秋时期著名的坏蛋盗跖,生性凶残,屠杀无辜,割人肝、吃人肉,拥有匪徒数千人,横行天下,但是长寿而终。颜回,孔子最得意的门生,拥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高尚品行,结果只活了二十九岁。

因果报应虽然不成立,但是因果关系却长存。李斯与张汤这类小人的作恶是事实,横死也是事实,并不是君子的“精神胜利法”所能够左右的。

张汤自杀的九百多年后,谪居永州的柳宗元写了一篇有关老鼠的寓言,篇名叫《永某氏之鼠》。文中讲,永州有一户人家的主人,属鼠,因此非常爱护老鼠,家里不许养猫养狗,禁止仆人击打老鼠。而且,这户人家的仓库、厨房,全让老鼠恣意横行,放任不管。于是,这户人家成了老鼠们的天堂,大白天,老鼠成群结队和人在一起活动,到了夜晚,偷咬东西,打打闹闹,发出的声音千奇百怪。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过了几年,这个人搬到别的州去了,房子又搬进来了新主人,但是老鼠们却没有与时俱进,仍然不知收敛,闹得还像以前一样凶猛。结果,新主人借来了五六只猫,关闭上大门,撤除老鼠躲藏的瓦器,用水浇灌老鼠洞,雇用仆人到处搜寻追捕,杀死的老鼠堆得跟山丘一样,老鼠的尸体被扔在偏僻的地方,臭味好几个月后才散去。

在文末,柳宗元愤愤地说:“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这句话似乎在骂前文那些没有思想觉悟的老鼠,也好像在呼应李斯和张汤,“你们觉得这样吃饱喝足并且没有灾害的日子是可以永恒持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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