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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

【三晋女书】王越(散文)| 怀念母亲

作为名演员,母亲没有一点娇气,家里的什么活儿都干,之所以母亲凡事都自己去做,现在我认为,一是父亲是文人不太会干活。父亲小时候家里有保姆,长大离家后,一直过集体生活吃食堂。二是父亲一旦做家务活不小心把手弄破了,那可是好久好久不能愈合,好像是血小板哪一项指数低,所以伤口不好愈合。有一次父亲的手指受伤了,久不愈合。唱三花脸的姬荣生叔叔来家串门,发挥他的表演特长,模仿我父亲走路的动作和说话的山东口音,举着一个受伤的手指头,那个滑稽模样,把我母亲逗得笑出了眼泪。

演“样板戏”那个年代,母亲每天晚上演出之前,四点就开始做饭,因为她六点要上台化妆,下了台11点多了才能回到家。记得冬天太冷,估计剧场也不提供热水,常常带着妆回来,回了家才卸妆吃饭,和父亲说话,夜里两点多睡觉是常事。然后第二天还得早早喊我起床上学。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谈论艺术也是经常的。剧院排新戏,母亲拿了她的那部分曲谱回来唱,如果音符唱不准时,父亲就纠正她。父亲拉的一手好京胡,又受到过高等教育,在艺术上对母亲的启发很大,给母亲分析人物的性格,讲人物生活的历史,加上母亲天生艺术悟性好,表演能力强,所以她扮演的人物都非常生动感人。记得我看母亲演出《红灯记》第五场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大段充满激情的台词,母亲口齿清晰,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轻重缓急,掌握得非常到位。紧接着是“闹工潮,你亲爹娘惨死在魔掌”的唱腔。母亲那大段一气呵成的道白,激昂的唱腔,把我感动得热血沸腾,几十年过去了,当时的演出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后来,偶尔碰到剧院的老人,他们见了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妈妈演戏真好了!”改革开放以后,母亲由于身体原因提前病退了。那段时间,著名表演艺术家赵丽蓉的小品正是人们娱乐生活中常常出现的内容,我曾想,如果母亲演出小品绝不亚于赵丽蓉。我小时候看母亲的戏基本都是现代戏,如《甜蜜的事业》,是一出喜剧,母亲扮演主角唐二婶,母亲生动的表演把台下观众逗得笑声一片。我记忆里看母亲的戏时,她已经兼演老旦了,诸如《红灯记》李奶奶、《龙江颂》盼水妈、《杜鹃山》杜妈妈等。粉碎“四人帮”开始恢复传统戏时,学校教育抓得紧,母亲也很少让我看戏,因此,我看过母亲的戏也寥寥无几。至今记忆里我只看过母亲演的《杨门女将》饰柴郡主、《雏凤凌空》饰佘太君、《杀庙》饰秦香莲。

实际上,母亲年轻时候,是省晋剧院的当红青衣,主演了很多剧目,发行过唱片,《山西日报》有她的剧照和评论。前些日子,和刘汉银叔叔(晋剧院退休的须生演员)聊起我母亲,他说,“你妈妈演戏可好了,和我一起演《甜蜜的事业》。和郑忠贤演《包公赔情》,那表演,可真好了!演《刘胡兰》的二寡妇,哎呀,演得可真好了。”他边说边不禁哑然失笑。”从他的表情和描述里,我能感知到母亲演戏的剧场效果反响一定热烈。

我对母亲扮演反派人物这事记忆犹新。当时,《刘胡兰》的导演几乎天天来我家做我母亲的思想工作,头几次母亲还很客气,婉转谢绝,再后来,又来劝说,母亲就很生气,沉下脸说不演,并说:“人家XXX演得好好的,为啥非要让我演?我不演。”当时那个导演也严肃起来,说这是组织的决定,我母亲不吭声了。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父亲是《刘胡兰》的编剧之一,他和前辈赵步颜一起创作的这出戏,记得当时父亲也曾劝过母亲,他是从演员的职业角度去说的,大意是作为演员,应该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都去扮演,不过父亲的劝说根本不起作用,反而让母亲呛了回去。母亲心里极不乐意演反派人物,她一生演过多少戏的主角,从来都是正面人物,不接受演反派人物。这一次,可能是母亲一生艺术生涯中,唯一一次扮演反派人物,那也是以“组织决定”的名义让她演,她不得不演。演出效果非常好,导演赞不绝口。

在那个讲政治的时代,她只能服从组织决定。不过她演出这出戏并不多,我记得一般是有重要政治演出任务的时候才让她演,平时都是另一个演员演。母亲演的这个反派人物受到很多人的好评,当时还在晋祠宾馆给李先念等中央领导演出过,母亲极有表演天赋。

母亲在传统戏的老旦角色里,也只扮演重要老旦,一般老旦她也不演,如,《雏凤凌空》的佘太君,那是一个主要角色,母亲演得很有气度,演出了老太君具有军事指挥家的巾帼英雄的豪迈气势。母亲也很喜欢这个人物,她因病离开舞台后,偶尔受邀参加演出活动时,也是清唱佘太君的这个唱段,一句道白四句唱,短小精干:白:“排风,你练得好!”接唱:“摆阵法调兵将进退有方,我杨家又出了破敌小将,烧火的丫头敢作栋梁。长江后浪推前浪,保排风下边关扫灭辽邦。”

母亲刻画人物极其细腻,听剧院的小旦演员徐朝卿生前说,当年演出《六月雪》,她扮演窦娥,我母亲扮演蔡婆婆,她说:“你妈妈演的蔡婆婆可好了,可真是个好演员呀!窦娥,就是我,被绑在桩上,蔡婆婆你妈妈扮演的,来见儿媳最后一面,一见面,喊一声‘窦娥’就跌倒在地上,你妈妈向窦娥爬过来,边爬边心疼得摇着头,凌乱的白发,爬到窦娥面前时,我看见你妈妈的眼泪‘扑嗒扑嗒’就滴在我的鞋上,我被绑着,低下头就这么看着你妈妈,我被你妈妈的表演带动得泪也流下来了。”徐朝卿边说边给我表演当时和我母亲两人的这段戏,我被她的描述感动得眼泪汪汪,她也边流泪边给回忆。母亲演戏好,这一点剧院不知多少人跟我夸奖过,说我母亲演戏有激情,就连没有见过母亲演戏的年轻演员们,碰到我也会和我提及。一次,剧院一位年轻演员说演出《红灯记》第五场李奶奶的唱腔,就是听的我母亲的录音,她说:“剧院的人们都说你妈妈演戏可好了,可有人物了。”剧院乐队的演奏员跟我说:“你妈妈演戏,那可真是没说的,真好了!”

母亲小时候曾先后拜师老艺人任恩(艺名两点红)、艺术前辈任玉珍(艺名十三旦),在新化剧院时就和这些艺术前辈在一起演戏。母亲和前辈冀美莲关系亲密,称呼她为美莲姐,表演上吸收了她的很多艺术营养。后来省晋剧院成立青年团,母亲从小旦转为青衣,拜师牛桂英。在政府安排下,集体拜师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小云先生。1964年到上海音乐研究所进修一年,师从著名声乐专家林俊卿先生。母亲肯学习,很要强,也是一个特别懂得感恩的人,在世多年来,每年春节正月初一,吃过早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用她那带有晋剧道白腔的山西话说:“去给牛老师拜年个呀。”多少年母亲的这个习惯没有改变过。前辈冀美莲在世时,母亲曾带我去过她家好几次,后来冀美莲去世后,母亲对我说:“人家在艺术上一点也不保守,可舍得教我了,教给我的东西甚至比冀萍还多。”所以,母亲希望我写冀美莲的文章。2011年我完成了省级科研课题《冀美莲表演艺术研究》,也算是完成了母亲生前的心愿吧。

母亲在艺术上从不保守,她肯把自己的艺术无私地教给别人。小时候,来我家向母亲学戏的人很多,母亲一招一式,反复示范,不厌其烦。我上省戏校史论班时,学校邀请她给表演九班的学生们上课,排戏,母亲还到我的宿舍来看我。

家里保存下来的母亲剧照不多,因为“文革”中她胆小害怕烧了不少,“文革”后期,有人从“四旧房”捡回一些东西,其中有母亲“杨府送印”的唱片,有父亲的四本书。父亲在“文革”中,上交了好几平车的书,我听父亲说,“文革”前他买的书都是精装本,从来不买平装本。可想而知,那几平车精装书都是父亲的最爱,到后来也只捡回来四本书,其他的都不知道去向。改革开放后,好多旧书都开始重新印刷,我看见父亲买回来的尽是平装书,还有一些是在旧书摊上配齐的,并不是一个版本,我问父亲,他叹口气说:“不那么讲究了。”我想,父亲的书和母亲的剧照一样,他们一定曾经非常在乎,精心爱护保管过,经过运动后,他们把这些都看淡了许多吧。

或许是湘女擅长刺绣,母亲绣花极好。她买回来白色的、粉色的、天蓝色的等不同色彩的布料,让我在上面画好花样,她就开始绣花了。家里的枕套、床单、扇被子的单子等等,都是母亲所绣。母亲还会踩缝纫机,把绣好的花样做成枕套,特别漂亮。老年的时候,还给我女儿苗苗做衣服并绣上花,又好看又别致。过端午节,还用彩色毛线编成五颜六色的棕子,缝制香袋,里面装上香料送给苗苗,优雅别致,苗苗至今珍藏。

母亲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不但会做饭,还特别会穿戴打扮。家里有很多高级化妆品,母亲是南方人,皮肤又白又细,也很注意保养,这点与我父亲的观点一致。父亲曾说:“当演员一定要用最好的化妆品。”母亲使用的化妆品的小瓶子都非常精美,绝不是街上卖的那种雪花膏。父亲是文人,审美高雅,他给母亲买的衣服也很时尚,如,红色羊绒开衫,即便是放在当今也不过时。母亲还特别喜欢养花,我家如同一个花园,兰花、君子兰、吊金钟、米兰等等等等,品种繁多,数量可观。玫瑰花开了的时候,母亲做成玫瑰酱,做油糕馅儿吃。母亲手巧,买回江米自己动手做醪糟,特别好喝。在我的记忆里,就没有母亲不会做的。每年腌制雪里蕻、糖醋蒜、咸鸭蛋。母亲去世后,这些都吃不到了。母亲做的那种香味,只能永远地留在记忆里了。
母亲在父亲家人的眼里,是一个知情达礼、端庄贤淑的人。我表姐们说,当年我父亲带着母亲去东北拜见我爷爷奶奶(建国后,爷爷奶奶和我大姑在一起生活),我爷爷奶奶都特别喜欢我母亲。我表哥形容我母亲说,穿着那么清丽,特清爽。

1970年,父亲被下放到忻县北路梆子剧团,母亲带我去看望父亲。大冬天很冷,我和母亲住在一个走风漏气的房间,炕也是凉的。母亲咽不下剧团食堂的饭,父亲就带我们去街上饭馆吃,我们吃的时候旁边就站着乞丐,母亲吃不下。长大后我回想起这事儿,才明白母亲那时心里想着是怎么能把父亲尽早调回太原去,根本没心思吃饭。记得母亲说,父亲从食堂打回来的菜里还有土渣渣,可是他却连菜汤也喝了,母亲心里一直难受。我那时不懂大人的磨难和艰苦,只记得特别盼望父亲回来,能吃上忻县的南瓜子和胡麻油饼子。

在我的记忆中,父母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他们从来没有让任何邪恶之气污染过我的心灵。父母都很善良,以剧院人的话说,就是“都是好人。”记得一年我去省话剧院采访著名表演艺术家常文治时,碰到了剧院退休的石如玉阿姨,她就住在常文治家的楼下。她问我父亲身体可好,我回答说,父亲已经去世几年了。她眼睛一红,眼泪即刻涌了出来,脱口而出:“你爸爸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你妈妈人可好呢。”我们边聊边不断擦泪。多年来,只要是剧院的老人提起我父母,我的泪就立刻涌出。父母做人本份,与人为善,他们都是那样的敬业,那么的爱我,我为有这样的父母骄傲。

我经常一想念母亲就胸腔很痛,于是总这样安慰自己:“母亲要是看见我老这样哭她多难受啊!她希望的是自己的女儿快乐。所以我应该快乐。我快乐幸福才是对母亲最好的回报。”有时在梦里看见了母亲会哭醒,梦见的都是母亲生前健康时候的模样。每年清明节,我和丈夫上天龙山仙居园给父母扫墓,总会和父母说好多话。母亲生前喜欢花,我年年买各色绢花、鲜花去墓地献给父母,默默地怅然许久。

坐在桌前,思忖良久。母爱深深,泪如泉涌,亲爱的母亲,女儿永远怀念您! (全文完)

王越,女,笔名陈卓娘。山西省戏剧研究所研究员。出版个人专著《悦心斋品戏》,发表论文评论百余篇。山西省“三晋英才”支持计划拔尖骨干人才。山西省女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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