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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楼(短篇小说)

文学作品 | 李 娜:高门楼(短篇小说)

门楼,是一种颇为讲究的建筑,在豫南农村,不仅是一户人家的脸面,还直接反映出这户人家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水平。

在河湾寺村,家有高门楼的只有黑哥一家。那门楼高大气派:青石门墩,油漆木门,大青砖砌墙,古蓝瓦叠脊挂面,挑檐滴水。高门楼冬天避风雪,夏日好纳凉,虽经风雨侵蚀,却依旧巍然屹立。

门楼旁边是棵高大的柿树,亭亭如盖。黑哥家的故事,也像柿树一样深植于豫南农村。

黑哥的祖上家境富裕,后来家道中落。灾荒年节,据说还沦落到出去讨饭的境地。黑哥皮肤黝黑,人高马大,却好逸恶劳。人家在自留地里干半晌,他呢,一顿饭的功夫就从地里窜回家,不是坐在竹椅上喝茶,就是蹲在门楼的石墩上搓身上的泥灰,孩子们缺吃少穿,他也毫不挂心。可怜小儿子志敏,一件棉袄从入冬到立夏不离身,袖口和前襟被磨得乌黑发亮,加之长得黑瘦,活脱脱一个“小黑棍儿”。

黑哥对孩子不上心,村里有人却看不下去了。这不,天刚亮,村北的张大娘就出了门,胳肢窝里夹着件小棉袄,直奔村南的高门楼。

很快,“咯吱”一声,黑嫂打开了大门。

“啥?给俺棉袄?”黑嫂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把脸一扭,“你咋这么看不起人呢?俺连个棉袄都给孩儿置不起?俺不要!”扭过屁股转身回屋去了。

张大娘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哎呀!我日他万仙祖奶奶!好心落个驴肝肺,我怎么就热脸贴个凉屁股呢!”

棉袄是断不能再拿回家了,张大娘进到黑嫂院里,把小棉袄搭在低垂的枯树枝上,讪讪地走了。

黑嫂黑着脸回了屋,鼓着肚子,鼻孔里似乎要喷出火来,黑哥津津有味地吃着玉米饼夹萝卜丝,说了句:“生那气干啥,儿孙自有儿孙福!”

柿子花簌簌落下,青涩的果子从绿叶中探出头来。村东面,宽阔的道路伸向远方。

烈日高悬的一天中午,有个生人来到生产队的大队部,此人有些面老,个头不高,黑黢黢的,看起来敦实有力。来人自言姓高,幼时为活命,饥馑年月从家乡流落至山西,在晋中深山的一座道观里跟师父练武,师父不幸身染重病,临终前嘱咐他到豫南河湾寺寻根。

村里就一户姓高的,自然是高门楼黑哥家了。热心的老队长赶紧把高道士领到了黑哥家。

黑嫂坐在门前的破竹椅上拆着件油腻的破棉袄;黑哥蹲在屋前的门台上,搓着汗水泡泛的黑灰;大儿子志强用水梳着他的偏分头;小翠在搪瓷盆里洗头,黑亮的头发像水草一样荡漾在清水中。小翠年方二八,生得袅娜颀拔,体态丰腴,高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黑嫂看了看道士的身板,对黑哥说:“咱大爷活着的时候,好像说过大饥荒那阵儿,咱家有人出去逃荒……”

黑哥仔细端详着高道士,悄悄对妻子说:“我看和咱三爷有点像……”

黑嫂瞪了黑哥一眼:“看他恁重的颜色,趴煤堆里都认不出来,不和你一窝和谁一窝?”黑哥眼角有些湿润,点了点头。

高道士放下包袱,一把抱住黑哥,一声痛呼,撕心裂肺:

“我哩亲哥呀!兄弟……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村里来了生人,而且是个道士,刚开始村里人多少觉得有些异样。可是很快人们就对高道士刮目相看了。这个年轻的主儿是个壮劳力,虽说以前整日在深山练武,但干起农活来,样样不输他人:犁地、使唤牲口、扬场、打麦样样在行,好像他压根就是个地道的庄稼人一样。黑哥很满意:我这兄弟,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中!
高道士农活干得好,武功也不弱。当时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陈真》热播,村里习武之风盛行,村里的孩童都投到高道士的门下,每日放学后不是站马步,就是腿绑沙袋从土坑往外跳。黑哥的小儿子志敏很是得意。

其实高道士最疼爱的是“侄女”小翠。以前家里穷,小翠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一条裤子补来补去,屁股像巨大的蜻蜓眼;现在呢?小翠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了,脚踩紧身脚蹬裤,身穿风飘飘红纱衣,头戴亮闪闪有机玻璃发卡,尽显少女的妩媚,实在是惹人爱。

小翠学习不好,一看书就脑瓜疼,勉强上到五年级就辍学了。小翠没有玩伴,整天闷在家里。这下可好了,小翠有人陪了,道士叔晚上陪她去村里看电影,看录像,白天带她到水闸捕鱼,南坡摘杏……

在春风和煦或者是秋高气爽的早晨,高道士领着村里的孩子练武,小翠怀揣对新生活的憧憬,眉目含笑,挎着篮子到河东边的小镇上赶集买菜。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金灿灿的黄豆芽,又细又长的卤面条……诱人的香气从黑哥家飘出,黑哥端一碗卤面条,故意蹲在门楼下的青石墩上埋头吃面,“呼噜呼噜”,满嘴油光。昔日破落的高门楼又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了。唉,黑哥好福气,有个好兄弟!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小道士已经来两年多了,高门楼旁边的柿树越发繁茂了。

村北的占魁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泡豆芽的技术,一夜之间就生出了长长短短的豆芽。每日清晨,占魁哼着小曲拉着架子车到镇上卖豆芽。后来他又做腐竹,种地瓜,重新盖了门楼。那门楼,平房样式,橡胶顶,朱红大铁门,赭红瓷砖装饰,地基比外面高出足有半米,大门楼亮堂、高大、气派。

张大娘的男人买回了全村第一台电视机,大人和孩子都涌向她家看电视。张大娘待人更热情了,不是搬凳子,就是倒茶水。张大娘的男人常提着鼓鼓的手提包出远门卖膏药,膏药可以舒筋活血、通络祛疼,治跌打损伤,据说习武之人常备。

高门楼的长子志强打着黑哥的旗号,骗回人家的黄牛,进监狱了;小儿子志敏留了一级,也没考上中学,跟着别人到外地砖厂打工去了;庄稼产量提高了,开销却越来越大。村里孩子忙着写作业或是帮大人挣钱,没有更多时间来练武,高道士的收入明显减少,小翠赶集的篮子也不似从前沉甸甸了。

又一个秋天到了,高门楼旁边的柿子结得出奇的多,红艳艳的,像一盏盏火红的灯笼。乡亲们突然发现:有一段日子不见小翠,也不见她和道士叔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

某日,高门楼里传出杀猪般的嚎叫,是黑嫂的嚎哭:

小翠跑了!

小翠和人私奔了

小翠和她道士叔私奔了!

天杀的高道士!竟然拐走了自己的“侄女”!

……

熟透的柿子被老鹘啄了一下,噗嚓掉下来,像个炮弹似的,把红红的浆液洒在了高门楼上,留下斑驳的颜色,高门楼破败又荒凉。

柿子花开了又落,柿子果青了又红。高门楼下的黑嫂,很少再出门,她擦泪的手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形销骨立,早因悲伤脱了相。

黑哥也一下子老了很多,腰弯了,背驼了,黑发里有了星星点点的白霜。胡子拉碴,大脑袋耷拉着,如同地里薅出的蜀秆疙瘩。

农忙时节,黑哥到离家最远的那块地收麦子,黑哥低头拉着那辆吱吱扭扭的破车,他两手把住车辕,前胸挂着辔带,活像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黑嫂在车后推着装满麦子的架子车,老两口缓缓前行,不言不语。

米黄的柿子花淡然开放,高门楼下的柿树又挂满了小王冠。转眼两年过去了。

这个春天,黑哥突然收到了来自大山深处的一封信和五百元的汇款,信和汇款是小翠寄的。

小翠在信中告诉爹娘,自己和道士叔已经结婚,在山里采人参、伐木材,收入还不错。小翠在信中说,那个小道士真名叫王建设,和高家没有一点关系,因为家里兄弟多娶不来老婆,才编了一个认亲故事。至于为什么隔山跳界来到这里,小翠说,村北的高大伯到山西卖膏药,认识了王建设,说到了咱家的情况,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黑嫂气得浑身哆嗦:“挨千刀的张膏药!让你得个孙子没屁眼!”

黑嫂又大骂自己的女婿:“日你祖宗万八辈儿!长得像个芥疙瘩,心眼比藕窟窿都多!”

“行了,虽说那个啥比咱闺女大些,但人家能耐,会挣钱,比啥都强……”
深秋的晚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高门楼旁边粗壮的柿树被刮得东倒西歪,一截树枝掉下来,砸到了高门楼挑起的飞檐上,高门楼承受不住,呼啦啦掉了半坡瓦……

黑哥想把高门楼修一下,踌躇了一段时间,在黑嫂的催促下,还是给小翠去了一封信:你弟弟志敏回来了,外面的钱不好挣,年纪不小该定亲了,说媒的倒是也有,但咱家这破墙陋院的,不敢让人家闺女来家里看,你要是手头宽裕,给我再寄五百块钱……

黑哥等了好久,才收到小翠汇来的两百元钱和寄来的一封信,信的大意是:那门楼早就破得不成样子,没有修的价值了,现在都是平房门楼,铁锈红大铁门,上面晒粮食,下面停拖拉机,气派又实用!……我们这里虽说能挖人参,但人参也不是遍地都有。老大孩儿已经满地跑了,老二也快出生了,现在住的破瓦房有些漏雨,王建设说要把钱攒起来,准备盖一所大房子,把门楼建得高大又亮堂……

作者简介:
李娜,许昌市建安区蒋李集镇中心学校语文教师。幸福徜徉于阅读,喜乐融汇于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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