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原创 中凌梦蝶 蝶解语
字数 |2100字 阅读时长 | 约4分钟
01
余秀华因口吐芬芳，与网友互怼，骂上热搜。许多人觉得她玷污诗坛，有辱诗门，露出了农村泼妇本色。
诗人该什么样？风趣，文雅，或者放诞，忧郁？
“再不然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
余秀华偏不，成名作也是拉风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她依靠版税成为一名经济完全独立的女性，花钱买离婚，遭遇母亲去世的变故，以她为主角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获国际大奖，参加各种文艺活动；同时也在网上继续骂人，写黄诗，以突破禁忌的方式，不停冒犯公众。
虽然那本《月光落在左手上》，也写自然与爱情，却决不是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她以更野蛮的方式，表达一个农村残疾女性关于婚姻、情爱、生存的自身困境：
『老天，你在种我的时候
是不是也漫不经心』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吹过我村庄的风吹过你的城市
流过我村庄的河流流过你的城市
但是你多么幸运，折断过我的哀伤没有折断过你
再不相见就各自死去
也不能让我疼啊
陌生的人间，这孤独也不能叫我疼了』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我要我的身体和心一样干净
尽管这样，并不是为了见到你』
正如她的伯乐刘年所说：“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02
如果她健康美丽，可以学网红李子柒，扮演乡野桃花源里的仙女，更优雅地劳作、写诗，成为现代版“秀华居士”。
如果她是其他残疾，可以学张海迪，成为一个励志典范，身残志坚，被捧上神坛圣殿。
如果她像雨果笔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那样“心地善良”，会因巨大反差为世人称赞。
可她是余秀华。
作为脑瘫患者，走路跌跌撞撞，说话口齿不清，五官扭曲，偏要在微博表白歌手李健。
于某些粉丝来说，这就成了一种僭越。于是，嘲讽者有之，谩骂者有之；而余秀华保持她一惯的作战风格，孤军拼杀，火力十足，直教网络硝烟弥漫。
在访谈中，她直言不过是借李健这个公众人物，表白自己喜欢的人。而那个她喜欢了六年的男人，不理她了。她觉得日子过得没有意思，活不下去，准备自杀。
看到酗酒后躺在沙发上，体重长了十几斤的她，还是让人吃了一惊。余秀华此时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
爱而不得的原因无非是残疾和长得不好看。
“任何一个愿意和你交往的男人，都会说不在意你的残疾，但他心里不是的。”
她看穿了男人这种视觉动物，却仍然会心痛，只想轮回转世，做一个好看的没有残疾的女人。
03
她在诗歌中表现得欲望丰盛，生活中却贞洁无比，甚至那些骂人词句只能发在网上，无法开口说出。
她说，身体的欲望太容易被满足了，但爱情的欲望无法满足。贞洁很重要，可自己的贞洁又毫无意义。即使如此，仍不敢提他的名字——万一受了影响怎么办。
那份小心翼翼中的卑微，让人心疼。
这就像上天的残忍玩笑或者实验：给她冰雪聪明，给她敏锐细腻，给她飞翔技能，却不给她翅膀。
她是个武功尽废的人，却还奢望与高手过招。
记者问：如果用你的才华去换美貌健康，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为什么不能兼得呢？我想都要。
04
在中国，女人可以爱上才华，男人却绝无可能。
杜拉斯《情人》经典开头：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杜拉斯晚年后有扬·安德烈亚，我们只有杨振宁与翁帆式的爱情。
看看乘风破浪的姐姐们，交口称赞的背后依然是“白瘦幼”的病态审美，才华的基础必须貌美如花，青春永驻。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余秀华大概只能以骂抒怀。
05
余秀华说：“切肤之爱和灵魂之爱，我都没有经历过，我还是不甘心。”
她在痛苦的时候一天喝一斤白酒，被骂就一定骂回去：粗口就是粗口，不是什么狗屁祖安文化，一切的苦痛冲突本质上都是正常人与残疾人的隔阂，无须上升为女权。
她拒绝将悲剧美化成任何东西。
我一方面希望她能了悟：爱情当然是好的，美的，有了它，人生才趋近完满；但是，若不可得，也无须强求，一个人一样可以活得兴味盎然。
诚如徐志摩所云：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另一方面，又希望她继续如此下去。还未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还能为某人痛彻心扉，与人骂战不休，无论如何是一种存在的热情，活着的明证。哪怕想要自杀，也是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更希望有个人超越了动物性，可以在更高的层面，与她来一次高手对决，然后相濡以沫，生死与共，有个灰姑娘式的完美后半生。
退一万步，我希望她像自己曾写过的那样：
我将在这个村子里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死去！像一只老骆驼在沙漠里来来回回地走！没有一个人是英雄，没有一只动物是霸王，他们都为自己的生活习性付出了自己的代价，这代价从来就不会大，而永远恰如其分！我想我选择的，我主动选择的孤独不过是我的属性。
请你为我加油，让我承担这此后无尽的寂寞。
生而为人，虽有遗憾，决不抱歉。
我爱你
钟立风 – 爱情万岁
歌词为余秀华的诗歌：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