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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头颅

文学的头颅

作者|鹿志锋

在一个静静的深夜,我怀着虔诚的意愿进入文学的梦境。
文学的梦境百花盛开,五彩缤纷,曲径通远,梦境幽深而曲折,神圣而奇幻,恍惚而迷丽,犹如一卷卷变幻莫测的中国水墨画……
  哦,在文学的梦境中,我既看到了神圣也看到了丑恶,我既看到了清洁也看到了污浊,我既看到了高贵也看到了卑劣。
我在隐约间看到——
许多“文学家”在水墨画中游来游去,一会儿摇头摆尾,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相互厮打,一会儿相互作揖,一会儿相互侧目,一会相互拥抱,一会儿点头哈腰,一会儿青云直上,面目神秘,行动诡谲,姿态怪异……
这让我大开眼界,感到惊愕,我似乎终于看清了中国文人的丑恶与文学的卑劣,我不知如何是好:是赞美还是批判?
  哦,从沉沉的文学梦境之中,忽然传来了奇异的声音——
我先是听到了一声“还我头来!”的呐喊,继而听到了一声“头在何处?”的反问,接着我清楚地听到了两个文学精灵,发人深省的对话……

  

  ——哦,文学有头颅么?
  ——有,文学是人学,是表现人的人性,是反映人的命运,是揭示人的境遇的艺术,同时,是彰显人的高贵的人格、尊严、价值的形式,既然人有头颅,文学怎能没有头颅呢?
  ——人的头颅有什么特点?
  ——一个真正的人,头颅应该具有独立、自由、高贵的特点。
  ——那什么是文学的头颅呢?
  ——文学是从人的生命世界生长出来的,是有灵性、精神与生命的,自诞生之日起,文学就具有了自己的使命精神。既然文学是人学,那么从事文学的人,首先应该具有独立、自由、高贵的特点,才可能通过文学坚守人的思想独立、精神自由、品质高贵。
  ——哦,怎么坚守呢?
  ——就是在生活中站着做人,在文学中唤醒站着做人的尊严,做到人与文内在精神的统一。
  ——如何才能做到人与文的内在精神的统一呢?
  ——在日常生活中,不媚权,不媚势,不媚利,在文学活动中,不惟上,不跟风,不附庸;在文学表达中,以审美的艺术形式,坚守人间正义,追求真善美,关注人的命运。
  ——这就是文人与文学高贵的头颅么?
  ——是的。真正的人是高贵的,真正的文学是神圣的,真正的人应该有一颗高贵的头颅,神圣的文学也应该具有一颗高贵的头颅。
  ——是啊!
  

  ——在中国历史上,屈原是第一个最具独立人格、真纯精神与悲壮情怀的文人,他不仅开创了中国文学浪漫主义风格,而且树立了中国文学的高贵主义精神,扬起了人与文学高贵的头颅与尊严!
  ——说得对,屈原最后以死保全了自己忠于生命、忠于祖国、忠于人格的品质,才留下了千古美名与文学绝唱!
  ——在中国历史上,庄子是第二个最具独立人格、自由精神与逍遥情怀的文人,他绝不像儒家学派许多文人那样,为背道君主的政治统治出谋划策,甘当帮凶,助纣为虐,而是辞官回家,著书立说,建立了中国具有个体主义、平等主义、自由主义思想的生命的心灵哲学。
  ——是啊,庄子的哲学与文学,主张人格价值,主张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主张逍遥精神,追求人与文学脱离泥潭,鲲鹏展翅,扶摇直上的境界,为后世文人树立了一种人格榜样。
  ——在中国历史上,鲁迅是第三个最具独立人格、正义精神与悲悯情怀的文人,他绝不向黑暗、邪恶、污浊低头,哪怕面临四面围剿也不妥协,成为中国伟大的思想家、文化人与文学家。
  ——说的好,鲁迅的确如此,他甚至是一个人在与敌人战斗,显示了顽强的韧性精神,作为启蒙思想家从不放弃自己的使命,他以独立人格、责任精神与爱的情怀最终成为一代宗师!
  ——应该说,屈原、庄子、鲁迅,为中国文人树立了光辉的人格榜样、精神范型与文学风格,多么值得我们骄傲啊!
  ——是啊,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人格典范、精神偶像与高贵的文学头颅!

  

  ——然而,在当代中国社会,文化丧失了高贵的头颅,文人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文学丢失了高贵的头颅,成为无头的行尸走肉
  ——哦。何以见得?
  ——我看见,在美丽的光环下,文化、文人、文学,早已开始向权力、金钱、名利缴械投降,成为奴性十足的婢女,难道还有高贵的头颅可言吗?于是,文坛上出现了许多文坛小人,文坛霸主,文坛混混,文坛流氓,文坛痞子,招摇过市,勾心斗角,真正的文人却受到压制。
  ——唉,确实如此啊……
  ——在文化与文学机构,一些文化小政客与文学小恶霸,利用政府给于的权力打造文坛的“威虎山”,当起了文坛“座山雕”,垄断资源,垄断名人,甚至企图垄断文化与文学,压制这个打击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既像小鬼又像阎王,专权贪利好色,然而这样的货色却一直能呼风唤雨,独霸文坛蛊惑文人,而一些文人竟然被人家玩于掌股之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还有什么文化人格与文学尊严吗?
  ——哦,的确可悲啊!
  ——更可笑的是,如果写了一篇赞美“高贵”精神的文章,却要以“卑下”的行为方式寻求表达的平台;如果写了一篇批判社会“潜规则”的文章,却要寻求一条“潜规则”的渠道去发表;如果写了一篇弘扬“正义”的文章,却让一个“邪恶”的人来肯定;如果参与一次文学活动,却为别有用心的所利用,来达到自己献媚政客、邀功请赏、控制文人、独霸文坛、打击异己、谋取利益的可耻目的;在我看来,实际上,都是在以文学的形式否定文学的价值,所以,我们绝不能因为任何理由,低下文学高贵的头颅,哪怕是为了自己热爱的文学。
  ——哦,就是说不能因为痴迷文学,反而丧失了人格尊严与文学精神,本末倒置,南辕北辙!
  ——是的。因为失去了高贵的头颅,文人正在成为可怜虫,文学正在成为一曲让人痛心的世纪挽歌……

  

  ——哦,有这么严重吗?
  ——请想一想吧!
  如果因为文学,而必须按照潜规则混在某一个文学圈儿,拉帮结派,上下打点,彼此攻击,这是在营造污浊的文学环境,制造文学的“黑社会”;
  如果为了发表文学作品而必须向“编辑老爷”点头哈腰,送礼送钱,甚至投怀送抱,这是在亵渎文学的尊严,让文学变成娼妓;
  如果为了当上作协 之类而上下活动,盘权结贵,请吃请喝,这是把高贵的文学送上邪恶政治的断头台,送上腐败官僚的餐盘,同时也把自己的人格与文学的精神彻底毁灭!
  ——哦,的确是这样!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当下中国社会,文学机构,背靠政府,形成圈子,文学刊物,牟利为生,自有规则,文学阵营,政文相依,名人至上,文人与文学已经形成了追求功利主义的价值观,坚守人格高贵与文学尊严,是无法生存的。
  ——我知道。比如有许多文学报刊,只发“三类人”的作品,一是主管上级的作品或者主管上级推荐的作品,二是文联、作协 、副 的作品与文学名人的作品,三是各种报刊编辑的作品,哪怕作品水平一般甚至庸俗不堪也照发连发,说好听这就叫“利益共享”,说难听这就叫“资源垄断”!
  ——是啊!对于没有“权力资源”的文学爱好者,即就是文章写得好也发表不了,当然,如果你愿意出钱买版面,也是可以发表的,这已经成为大家都知道的“行情”了!
  ——哼,有一些老板为了附庸风雅,请人写文章,花钱买版面,不仅浪费资源而且误导社会,可是那些“编辑老爷”为了“傍大款”,大行其道,真是文化与文学的堕落!
  ——哦……这有什么办法呢?
  ——真正的文人,宁可放弃文学梦想,也不妥协,也不放弃人格的高贵与文学的尊严,也不与卑鄙的人同流合污!

  

  ——哦,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无论生活中的真善美还是文学中的真善美,就是许多文人、作家、学者在放弃坚守正义、与坏人同流合污、进行人格妥协的情形下,被消解被毁灭被出卖的,惟其如此假丑恶才获得生存环境,或者说正是许多庸俗的文人用虚伪的“善”滋养着真实的“恶”,才使“文坛小人”得以生存,不断向“正义”挑战,不断向“真善美”进攻,不断向“君子”施压,于是“假丑恶”就成为文坛上的痼疾与顽症!
  ——你是说,是一群不坚守“正义与良知”的文人养活与怂恿了“邪恶”的人,才让真善美蒙羞,假丑恶风光嘛?
  ——是的。我所知道的一位陕西的著名作家,不只是受到一个文坛小人的蒙蔽还是本来就知道这个文坛小人的卑劣而有意维护,或者得到了这个小人的什么利益,在背后一直支持这个文坛小人,这个小人利用其名声与权威,在本地区当起了“文坛霸主”,自称才子为所欲为不可一世,打击这个打击那个,破坏了哪里的文学生态,形成了一种恶劣的风气!
  ——哦,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
  ——真是悲哀!哪位名作家其实在伤害文学精神啊!
  ——唉,可不是吗?你看看现在的文坛,简直就是一个名利场,多少所谓作家在追逐权位、名利与金钱!你看看现在的一些文人,在文章中唱着真善美的公共调,在生活中行驶着假丑恶的私家车!
  ——的确,读一些作家的文章,觉得这些作家很高尚,可是一接触本人,根本不是这样,有的让人失望,有的让人讨厌,有的让人恶心!
  ——是的。且不说能不能与雨果托尔斯泰、鲁迅的文学人格、文学品质、文学精神相比,就连一般的老百姓都不能比!
  ——是啊……

  

  ——哦,这让我又想起了鲁迅先生。
  ——是的,鲁迅先生正是以高贵的人格、伟大的思想、正义的精神,成为中国思想界、文化界、文学界的旗帜,成为民族的脊梁!
  ——难道你不知道当时鲁迅的处境吗?
  ——知道,在当时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里:
  鲁迅为了坚守自己的人格,鲁迅为了唤醒国人沉睡的心灵,鲁迅为了批判国人愚昧、麻木、冷漠、奴性、狂妄、空虚、阴暗、浑浊、自大的劣根性,鲁迅为了完成民族的思想启蒙,鲁迅为了重建中国的道德,鲁迅为了文学的高贵性、尊严性与纯洁性,面对“无物之阵”、“无边黑暗”与“无形之敌”,做出决绝的选择、殊死的战斗、激烈的抗争,尽管其处境极其恶劣,可是终于竖起了中国现代文学的思想大旗、尊严大旗与精神大旗,难道不伟大吗?
  ——对,我知道,鲁迅是伟大的,鲁迅死后,在他的生命上覆盖着一面“民族魂”的旗帜,这是最高的荣誉!
  ——这是人格的荣誉,思想的荣誉,文化的荣誉,也是文学的荣誉。
  ——哦,这就是你对做人与为文的选择吗?
  ——是的,因为鲁迅为中国文人与文学树立了伟大的、不朽的、光辉的榜样,鲁迅的文学价值观就是我的文学价值观。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说的“文学的头颅”,“文学的头颅”不仅代表着人的尊严而且代表着文的尊严!
  ——是的。

  啊,听了两个文学精灵的对话,我倏然从美丽的文学梦中醒来。
我仔细打量自己的文学经历,认真反思自己的文学创作,严肃审视自己的文学作品,检验我是否亵渎过人的尊严与文学的尊严……
  在《文学的神圣使命》一文中,我曾经提出了“站着做人,坐着读书,躺着思考,跪着写作”的文学精神理念。
我认为“站着做人”就是关于作家人格与文学尊严的重要精神,就是对于“文学的头颅”的直白表述,在我的文学活动中,我向来注重做人与为文的内在统一性,坚守的神圣文学使命,追求文学真善美的艺术精神。
然而由于自己的功利主义思想,为了发表作品产生影响早而成名,也曾经低下过自己与文学高贵的头颅,想起来真是汗颜、惭愧、羞耻!
  天色微亮,当我听了自我心灵关于精神人格与文学尊严的对话,当我看到中国许多文人与文学人格丧失、精神沉沦与价值异化的现实——
我再一次从文学的迷梦中清醒过来,扬起我高贵的“文学的头颅”,以维护人文精神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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