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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 舅

姑 舅
韩世泰
朋友们看到这样的题目,也许会有点诧异,到底是姑,还是舅?
姑舅是一个词,指的就是汉语普通话里面的表亲,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觉得称呼姑舅太接地气了有点儿土,所以,不管是城市乡村,还是东西南北,都将这一颇具文化气息的词汇给尘封起来了,尤其是年轻人,觉得叫个姑舅太草根。
最典型的姑舅关系是这样的:甲的父亲是乙的舅舅,乙的母亲是甲的姑姑,那么甲和乙就是姑舅,甲是乙的上姑舅;反过来甲的母亲是乙的姑姑,乙的父亲是甲的舅舅,甲和乙还是姑舅,甲却是乙的下姑舅。同样的姑舅关系,上姑舅在地位上要略微有一些优越性。
这种表示表亲关系的称谓妙就妙在既表达了二者的亲缘关系,还传递了一种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对外戚的尊重,表达出娘亲舅大意思。
第二种姑舅关系是两姨姑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平姑舅,不分上下,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两个人对对方的母亲都称呼的是姨,那就是说两个人有一个或者几个共同的舅舅,双方的母亲是姐妹,这种情况下甲和乙两个人就是平姑舅,也就是两姨姑舅。
在古代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下,同样是姑舅,上下姑舅要比两姨姑舅亲一些,何以见得?翻开《红楼梦》第二十回,贾宝玉对林黛玉说:“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也比你远。”一下子把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个人错综复杂的关系理得一清二楚,亲疏远近立判高下。“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姨亲,不算亲,死了姨娘断了亲”。
在《水浒传》第四十九回有这样的描述:解珍道:“孙提辖是我姑舅哥哥。”一个“姑舅哥哥”瞬间霸气侧漏,孙提辖何许人也,那可是我的“姑舅哥哥”,顿时觉得脸上光彩无限。
上面讲的这些是狭义上的姑舅,在我们大西北姑舅的称谓既可以小到精准表述二者之间血亲姻亲关系,大到可以和过州跨县的同龄人拉近距离。
姑舅的堂兄弟姊妹,自然是姑舅;堂兄弟姊妹各有各的姑舅,这些姑舅又都可以称之为姑舅;姑舅的姑舅还是姑舅;父母辈是姑舅,下一代是姑舅;祖辈是姑舅,儿孙辈乃至向下多少辈儿仍是姑舅……这么论下来,每个人至少有几十个姑舅,要是祖辈兄弟姐妹多一些,姑舅多得不计其数,搞不好你出门上千里,两个人聊了没几句,他的姑舅的姑舅的姑舅的姑舅的姑舅是某某某,某某某是我姑舅的姑舅的姑舅的姑舅的姑舅,那我们两个就是姑舅,顿时倍感亲切。所以,生活在大西北山谷沟壑村村寨寨的老百姓都能扯得上一点儿亲戚关系,尤其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姑舅,喝酒走”。
要是甘肃兰州的一个人到青海西宁一个陌生地方打听个道儿,见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又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时候,最好就称呼为“姑舅”,来者问一句“姑舅,三道湾怎么走?”
听者肯定觉得亲切,不仅要清清楚楚给你指路,还搞不好会拽着你上家去,“姑舅,三道湾我熟悉呢,你到三道湾谁家去呢?”
“我要到我的李大山李姑舅家去哩,头一回去不知道路……”
“李大山是你姑舅吗?哦吆,那还是我姑舅姐夫的下姑舅,今天说啥都不要走,我们两姑舅喝上二两……”
“哎呀,姑舅的门前过,还不知道是亲亲的姑舅,但今天我实在是有点尕事情要办,改天了几个姑舅好好喝一场……”
“姑舅家的门上黑刺没栽下着,姑舅来了还能绕着走,家里进,家里进……”
于是,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就这样在一个“姑舅”的连接下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好不惬意。
前面说了,父母辈是姑舅,下一代也是姑舅,祖辈是姑舅,孙辈还是姑舅,那下一代对上一代人的姑舅怎么称呼?很简单,先说父母亲的男性姑舅,年龄比父母大的男性叫“姑舅大大”。父亲的哥哥叫“大大”,从秦汉至唐,我们的国都在陕西,陕西话自然就是当时的“普通话”,那时候称自己的父亲就叫“大”,“ 大”的哥自然就是“大大”了,“大大”的妻子就叫“麻麻”,“姑舅大大”的妻子就是“姑舅麻麻”;比父亲年龄小的男性叫“姑舅爸”,这里的“爸”是指父亲的弟弟,“姑舅爸”的妻子就是“姑舅婶”了。在西北有些地区把父母亲的女性姑舅叫“姑舅娘”(读一声,娘娘就是普通话里姑姑的意思),有的地区直接叫“娘娘”。
当然了爷爷辈是姑舅,孙子辈就叫同辈的爷爷奶奶姑舅爷爷姑舅奶奶。
是不是觉得很亲切?大西北人就是这么注重亲情,一个村子,一个乡镇,几乎都是亲戚,出门在外,聊着聊着就聊成亲戚了。
过去,人们不但注重亲情关系,儿女联姻时也看好姑舅亲。舅舅的女儿嫁给了姑姑的儿子,这叫姑舅亲;如果姑姑的女儿嫁给了舅舅的儿子,那就叫倒姑亲,会被人笑话。过去的人们认为姑舅亲,辈辈亲,这是亲上加亲的大好事,所以,好多地方的青年男女都选择自己的姑舅作为伴侣。随着社会的进步和优生优育观念的影响,这种情况越来越少。
宋代苏轼 《求婚启》记载:“中郎坟典之付,岂在他人? 太真姑舅之婚,复见今日。仰缘夙契,祗听俞音。”不只是西北地区偏僻落后就搞近亲结婚,中国古代就在搞,不仅老百姓有这样的事儿,帝王将相家都是这种情形,读一读《史记·外戚传》,再翻翻历代史书,哪朝皇太后不是千方百计把自己的侄女嫁给自己的儿子的。也不要以为只有中国有近亲结婚,日本皇室为了血统纯正专门近亲结婚,也别说日本是受了汉文化影响太深,欧洲在古代总没有受汉文化多少影响吧?法国大文豪巴尔扎克笔下的欧也尼葛朗台为了嫁给自己的堂兄,甚至还放弃了母亲的遗产继承权呢。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得轰轰烈烈,热火朝天,死伤无数,给世界人民带来深重灾难,说到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几个主要参战国的国王其实还是姑舅呢,说穿了就是几个姑舅一言不合打群架而已。
姑舅一词,在现在表示的是一种表亲关系,但在最初是另一个意思。《尔雅·释亲》中明确界定过:“妇称夫之父曰舅,称夫之母曰姑。姑舅在,则曰君舅、君姑;没,则曰先舅、先姑。”《国语·鲁语下》:“古之嫁者,不及舅姑,谓之不幸。”唐代大诗人杜甫在《牵牛织女》诗里也提到,“虽无姑舅事,敢昧织作功。”元曲家高明的《琵琶记·五娘寻夫上路》:“纵认不得是蔡伯喈当初爹娘,须认得是赵五娘近日来的姑舅。”唐朱庆馀《近试上张籍水部》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姑舅一词从最初的公公婆婆演变为今天的表亲,这是语言在长期使用过程中的自然演变,其含义的转移并不能决定它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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