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热闹的草房子
江苏/肖美云
小的时候，我们老家近乎家家是草房子。墙是用四十厘米见方的土块像堆积木一样交错着垒起来的。
墙里墙外，稀泥掺和稻草屑涂抹了厚厚一层黏在土块上，看不到土块的痕迹。两扇木门不是很大，门框旁靠地的墙角还留有一个猫洞，方便猫自由进出。
两个木格窗框也小，没有玻璃，蒙着塑料纸采光和挡风。屋顶，圆圆的几根木梁上钉着无数根木椽子，木椽子上面铺着芦苇秆编的平板厚实的人字纹笆。
笆上面铺着一层厚稻草，厚稻草上刮着一层厚泥浆，泥浆上黏着整整齐齐厚厚实实的极品硬茅草。
这层茅草需要抵挡风吹雨打，极为重要。
秋冬时节，大丰的黄海滩涂，大自然恩赐了茫茫无边的土豪金色极品硬茅草，父辈们盖草房子需要时，就开着手扶拖拉机到遥远的黄海滩涂去收割。
如此建造的泥草房，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芬芳，结实保温、冬暖夏凉。
草房子没有自来水，清清的河水拎来就吃。午餐碗，姐姐收拾到竹篮里，让我拎到泥码头上洗，这等美差是我的最爱。
那时候吃饭没什么油水，更没有现在洗碗用的洗洁精，倘若偶尔碗里有点黏滋滋的油滑手洗不净，抠点烂泥一抹一汰，洁白光亮，抹上去咯吱咯吱会唱歌。
洗碗的成就感来了，我心花怒放，就用碗舀水往前泼，看最远射程能达多少，大碗泼小碗泼，蹲码头上泼站水里泼，一泼接一泼，乐此不疲。
有一次泼到忘情处，水拉着大汤碗一起飞走了，爸爸吃饭时发现碗数不对，诈出实情，赏了我一顿揍。
草房子里也不通电，一盏煤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照不到哪里哪里黑。
煤油灯下做不了事，一家人早早上床，这时，姐姐的故事会在期待中拉开了帷幕。
姐姐口才真好，讲故事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没让她当老师，真是可惜了。那时，我还没入学，姐姐的故事，如同股股清泉，源源不断地流向我的心田。
《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中国民间故事》《伊索寓言》《一千零一夜》《西游记》……一个个精彩的故事听得我如痴如醉，恍如身临其境。
我有时候会跟爸爸妈妈顶嘴调皮，但在姐姐跟前，乖巧得像只小猫，生怕惹她生气晚上没故事听。
姐姐还讲过《聊斋志异》，听得我毛骨悚然，想继续听又害怕听，绷紧神经撑着听完吓得睡不着觉后，第二天她就换故事了。
阳光和煦的春天，草房子门前的油菜花蓬蓬勃勃一片金灿灿，一群群蜜蜂嗡嗡嗡飞舞缭绕热闹非凡。
我在花中钻，沾满一身清香险些醉倒花旁。
倚着墙观看蜜蜂和菜花的合影，却发现泥墙上满是蜜蜂的洞眼儿。三五成群的蜜蜂裹一身花粉挟两翅花香放慢速度在洞眼前盘旋，拱着身子往家里收藏它们的劳动果实。
等它们钻进去安静下来以后，我回家拿筷子和瓶子逮蜜蜂。我把瓶口紧贴着蜜蜂洞口，慢慢移开筷子粗的距离，伸筷子进洞轻轻一捣就抽出来。蜜蜂受到惊吓，刚爬出洞口，就落到了瓶子里。
姐姐放学回来，我拧开瓶盖把战果凑到她跟前显给她看，吓得她“啊”的一声跑开了，我却乐得像跳梁小丑一样手舞足蹈。
夏天，草房子堂屋的大梁上，年年有一窝燕宝宝和我们作伴，辨不出是之前的老燕子生的还是长大的新燕子生的。
最热闹的时候，是三四张黄色的大嘴巴忽然喊着扭着往外伸，声音一个比一个响。朝屋外一看，大燕子正凯旋归来，嘴巴里叼着虫子。
草房子东西山墙上高高的茅檐，宽阔又厚实，被聪明的麻雀们看中了。
老麻雀选中一个地方，衔走一根根茅草，形成了膀臂一样粗的麻雀窝。长长的茅檐，十来个麻雀窝。
父亲担心茅檐受损累及屋顶，曾经借来梯子趁老麻雀不在家掏过它们的窝，连同细软草铺一起掏出的那种一锅端式的掏。
有时候掏出来的是麻雀蛋，很小，像鹌鹑蛋，白色的蛋壳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有时候掏出来的是小肉雀，光溜溜的，眼睛还没睁，呆呆地趴在掌心。
后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听说有男孩子在外面掏麻雀窝玩，掏出了一条蛇，父亲吓得不敢再掏麻雀窝了，改成了年年修补一下茅檐。
麻雀们得以和我们继续共享草房子，家前屋后，到处可见它们愉快跳跃的身影。
有一年冬天，冷雨连绵不断，牛棚淅淅沥沥，大水牛也被爸爸牵进草房子和我们凑了几天热闹。
水牛身高体大，堂屋空间都让给它了。
它静静地卧着，慈详地望着，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热气，嘴巴里不停地咀嚼。有了大水牛，屋子里就像有了取暖炉一样，一下子暖和了好多。
我骑到它背上抚摸它，扳它弯弯的硬角，把它稀疏的牛毛捋起来用红毛线缠紧根部扎辫子，辫子遍布全身像刺猬一样，滑滴滴的水牛硬是被我装扮成了怪物。
水牛无比温驯，一动不动，护犊一样任我爬上爬下。
屋子里其乐融融。
早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草房子就换成了大瓦房，但草房子里的童年却一直烙在我的记忆里，不经意间总能勾起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