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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湖王先生的一生

王先生这一生

湖北/石会文

家乡是一个有近千年历史的古镇,而且有一个清幽雅淡的名字,叫沙湖,古时叫玉沙湖,据说此名还是乾隆所赐。至唐建制以来,古镇一直都很繁荣。千载春秋的沉积,孕育了世代家乡人的文明底蕴。

镇上有一个叫大码头的小巷,解放前夕住着十来户人家。巷子虽小,可它当时却是古镇繁荣的缩影,因为镇上最大的两个资本家都“蜗居”在这个巷子里,而且巷子里还有粮行、鱼行、米行、百货店
绸缎店、副食店、旅馆和医院,家家经商,把个小小的巷子热闹得风生水起。我的少年时代就生活在这个巷子里。
巷子靠河边的第一家有一个小小的粮行,老板姓王,名华伯。很雅的名字,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韵。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老板,说叫先生就是了,他总是显得那么恭谦。
等我到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解放了,我总叫他王伯。
在镇上,他颇有名气,他的成名不是他有多大家业,而是他的诚信与善良,家乡人都说他是一个好人。
他一幅雅态,身躯微胖,一头稀发,出言温谦,平静而沉稳,那张白皙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似溪流一样的恬静。
王家的粮行虽小,生意却十分红火,真应了和气生财的那句俗话,王家的码头总是泊满了粮船,一片繁忙景象。

每年夏天收粮,粮行里都备了凉茶、巴扇、清凉油之类的防暑物品,那些卖粮的农户总是称道王家想得周到,一直把乡下人挂在心里。
一年夏天,朱小垸的一个农民运来一船谷子去王家粮行卖,由于船小装得又多,挑谷子时,不慎把船踩翻,整船谷子都掉进了河里,那个农民好象天都塌了,哭丧着脸去找他。
一船谷是这家人一年的指望,能不心痛吗?他看着农民那副绝望的眼神,便从柜台拿出四块银元给农民,说这谷只当我收了,回去吧。那农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眼眶都红了。这一躬,也许让这位农民的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这位好心的人。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朱小垸的家家户户,那些原来在镇上沈家粮行卖粮的人,也都纷纷转向了王家,这件事却让他十分不安,他说这样会伤害沈家的,于是亲自跑到了朱小垸劝说那些农户还是回到沈家去。
生意场上,历来都有义不经商的说法,然而他却没有秉承其旨,好一个义字让唯利者汗颜,谁说经商不能取义!
坊间还流传着他的另一段佳话,一直成为后人的美谈。
一天深夜,他在灯下看账,忽然听到屋里有动静,他掌灯一看,在门角看见了一双脚,他知道有贼进来了,可他像没事一样,不动声色地吩咐夫人做了几个菜,拿出一瓶酒,然后慢条思理地说:“朋友,你还没走,对不起,把你关屋里了,既然没走,我们一起宵个夜。”
躲在墙角的小偷万万没想到主人会来这招,一时惘然,手足无措地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抱拳说了声对不住,扭头就走。

此时他拉住小偷的胳膊说:“兄弟,别介意,喝口酒再走,交个朋友吧。”就这样,主贼二人一醉方休,贼人才扬长而去,至此王家再无贼人光顾,平安营生。
感化是一种载着厚德的力量,它可熔化一切邪恶,选择什么方式解决问题,往往会影响事物的发展结果,也体现出人的品格与智慧,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1955年,国家实行工商业改造,他顺应时代,上交了粮行,去了镇上一个偏远的乡粮站工作。
1970年我在镇上的粮管所工作,有次去了这个粮站,有幸碰上了曾经的王先生,我在收购现场观察,他对质量检验依然是那样认真,对卖粮的农民依然是那样亲和。身份变了,可品质依在。
晚上乘凉,我问他,你的那段传说是真的吗?他摇着葵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不解的问,您对小偷为何那样恭敬?他说,当时如果我喊抓贼,不但贼抓不到,今后还会麻烦不断,一桌酒菜而已,化解了多少麻烦,冤家易解不易结呀。
回房休息,我体味他的那段话,似乎明白了很多,这是一种智慧、一种胆略、一种品尚,我想并不是大多数人都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为他的大智慧和大气度所折服。
表弟与他在那个粮站共事六年多,表弟也给我讲了一些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有一年,一位农民挑来一担谷子,说是卖了给妻子看病的,一称是一百零八斤,那个农民急了,说应该是一百一十斤。他再称还是一百零八斤。人家卖这担谷子是用来看病的,可不容易,不能马虎。
他把磅称摇了摇,感觉磅有点“死”,便拆开磅一看,里面藏着一支老鼠,拉出老鼠后再称,果然是一百一十斤。他陪笑,改了数字。两斤谷子不值多少,却是他心里装着农民。

表弟说,类似这样的情形很多,有一次一个农民挑来一担小米来卖,验质员把它当作粘的作价,他发现小米是糯的,随即更改了价格,让农民多卖了一点钱。
平时,农民来卖粮,凡是不合格的,他从不要人家回去,总是给人家提供工具和场地,要他们在粮站里晒一晒,整一整,免了人家来来回回的麻烦。
碰到那些不愿重晒重整的,他总是递过一把扇子,要他们先歇歇再整,自己亲自为他摇起风箱。
老人的行动总会感化他们,矛盾就这样化解了,轻风细雨才是最能接受的润物。是啊,芳草无语,微微点头,那是对细雨轻风的敬意。
有一次我又去了那个粮站,和表弟睡在一起,我们自然还会谈到他,表弟告诉我,他为了给农民提供一点方便,自然会给粮站增添一些麻烦,为此,站长总是责备他。
可他从不往心里去,他总是自慰其说,农民种点粮好辛苦,给人家一点方便总不会错,由他说去吧。
一念浅善,一念深爱,他独自悠然在自心绽放。
那些真正做好事的人总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因为他的心胸是一条河,是一片海。
表弟感叹不已,说王先生在那个乡里,威信极高。那时是计划经济年代,买什么都要凭票的,但他没有糖票可以买到糖,没有肥皂票可以买到肥皂,人人都敬着他。看来威望并非一定在于权势,人品才是无价的。
从1955年公私合营改造后,先生就一直在这个粮站工作,1964年退休后,又被返聘十二年,直到1976年才最终离开粮站,那年他已经七十六岁了。他在这个边乡僻壤,远离家和亲人整整二十一年,粮站需要他,乡里的农民舍不得他,他说他没有理由不留下来。
他多象鲁迅先生笔下的那头牛,他更像那路边一颗树,默默地地坚守在一个地方,为路上行人遮风挡雨,他为了那份爱,那份善良,默默地承受着与家人分离的寂寞。
离开粮站的那一天,先生没有坐船回家,而是步行。因为他舍不得这块土地,舍不得这块土地上的农民。他想最后踏一踏这块土地,再看一眼与他相处几十年的农民们。
想到他我时常想到一句话:平凡而伟大,我想这句话应送给这个默默奉献一生的老人了。

1984年9月,那是一个初秋的中午,他走了,悄悄地走了,在他镇上的老房子里走了,他像那无声的落叶,静静地回到了故乡的怀抱,这是落叶对土地的眷恋。
一介平民,并不富有,然而他的葬礼却十分隆重,遗体两边摆满花圈,前来与他道别的人很多,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都来了。人们凝视那张慈祥的脸,总有一种高山仰止的心情。
他走得十分平静,带着微笑、披着阳光、乘着秋风而去的,他的一生平淡如净水,他把所有的善良都留给了这个世界,所有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路遥遥,世迢迢,梦里犹闻旧时谣。那无法抹去的记忆,永远是我心里那股清澄的微澜,独自悠悠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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