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三梦拍惊奇

三言三梦拍惊奇

江苏/唐亮

1

春天的午后给人带来懒洋洋得感觉，我手捧着冯梦龙的《喻世明言》，觉得越来越沉重了。
不知不觉，躺在沙发上的我进入了迷糊状态……
雨不停地下着，按理说春雨应该是“绵绵”的，可是如今的天也象被宠坏的孩子，不时发着脾气，暴冷暴热是常态，暴风暴雨也是常见。
在一条深深地小弄堂里，雨水就象从沟渠中流出一般，混杂着树叶、残花，甚至也有来不及躲避的小毛虫、甲壳虫之类，有一只蜗牛也在其中，它被水袭卷着，眼看就要被冲入河中。
它的前方正好有棵小树，它紧紧地依在树枝上，用尽全身的力量。不一会儿雨小了，水也不那么急了，蜗牛总算有个喘息的机会，它慢慢地向树枝上爬去。
雨停了，太阳也渐渐地露出了脸，发出金色的光。这时一个小女孩来到小树前，她看见了蜗牛，好奇地蹲在那儿，眨巴着眼睛。
忽然她大叫了起来，喊道：“妈妈，我听见蜗牛说话了。”
妈妈跑过来，把小女孩带回家。
小女孩嘀咕着：“真的，我听见蜗牛对我说，妹妹，我想和你一起玩。”
妈妈顿时脸色煞白。
……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猛然醒来，只见风吹着窗户发出“砰砰”的声音，我走到窗口，一场阵雨正好停息。我朦胧中看到的那位小女孩呢？我朝外望去，外面树丛中的叶子在颤动着。
第二天，正好是观音诞生日，我前去郊外天穹山上的寺庙拜谒观音，可是走着走着，却感到很疲乏，庙里的的银杏树都能见到了，可就是迈不开步，于是我只得靠在一块石头旁坐下。
渐渐地，我的眼前显现着什么……
一棵银杏树已经在一个寺院的门口存在一千五百多年了，虽然被雷劈断过，被风刮断过，但它依然挺拨地生长着，而且在它的断枝上还长出其他的树种，因此形成了树中有树的奇观。

小和尚来到这个寺院有两年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扫地，他特别喜欢在秋天扫金黄色的银杏叶，那一堆堆扫笼过来的金叶就象会发光一样，甚至到了夜间，他会朦朦胧胧地看到叶子的光泽。
有一天，忽然刮起了狂风，那风把树叶吹得满天飞舞，煞是漂亮。小和尚站在金色的叶中就像进入了梦幻中一般，他仿佛听到了金叶的欢笑声，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突然间，风住了，金叶洒满了大地，小和尚愣愣地站着，还没有从刚才梦幻一般的笑声中反应过来。
他听见“唏唏嗦嗦”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到一只野兔从银杏树的树洞里窜了出来，并在他面前稍停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就一溜烟地朝树丛中跑去，消失了。
小和尚顿时悟到了什么，他走到树洞前想探个究竟。
“智贤，你快来，方丈在叫你。”这时他听见大和尚在急急地叫他。
他放下扫帚，匆匆跑进寺院。
他看见寺院里所有和尚都围着方丈，方丈半闭着眼睛躺地床上，断断续续地说：“智贤，智贤……来……来了没有？”
小和尚跑到方丈面前，方丈颤抖着手，递给他一个小布袋，然后闭上了眼睛圆寂了。
小和尚感到手中的布袋越来越重，重得快要拿不住了，他眼前感到一阵模糊，昏了过去。
迷糊中，他看见银杏树洞发出金光，这光越来越亮，亮得眼不开眼睛了，他猛然惊醒，立即跑出寺院，跑到树洞前，他看见树洞里也有个布袋，和方丈的一模一样，他伸出手去拿……
拿到手的却是一块石头，上面刻着“智贤”两个字。
若干年后，智贤就成了这个寺院的方丈。
……
“智贤”我好象听到过这个名字，不由得感到一震，顿时头脑清醒了不少，我站起身来，继续朝着寺庙走去。寺庙门口拥簇着很多人，我也挤上去，只听着人们在说着“智贤方丈来了，智贤方丈来了……”充满着一种兴奋感。
原来今天是由智贤方丈主持法会，怪不得引来无数信者。据说智贤方丈常常四处游学，难得一见，今天能够得以一见，实属幸运。
在佛乐声中，我仿佛进入了另一种境界之中。

2

夏天的夜晚，四周静静的，我把冯梦龙的小说《警世通言》打开，我忽然被一股气息所控制，似乎进入了书中的情景之中，又觉得这一切好象我曾经经历过……
千年古镇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就被一对男女的脚步踏碎了青梦。
他们是昨晚从网上认识后，相约来到了这里。他们若影若离地在沿河的廊棚里走着，聊着。当他们走到一间老屋前，女的停止了脚步，并不由得往里走去。幽暗的壁弄、长满野草的天井、破损的木窗、残缺的楼梯……
女的惊讶地说：“这里我好象梦到过，我记得在楼梯下面还有一只大缸。”
他们于是走到楼梯下，看到的是缸的残片。
女的忽然惊恐起来：“我……我……好象被闷在这缸里过！”说着就晕了过去。
男的赶紧扶起她，并把她放在客厅里的一把破靠板木椅上。他不由得抱着她，偷偷地吻了吻她，她慢慢地醒了，忽然说：“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被闷在缸里两天两夜了，我想的就是出去找到你。”
男的睁大了眼睛，摇动着她的身子：“不，不！这不是在梦里。”
这时从里屋窜出一条黄狗，走到他们面前“汪汪”地叫唤着。
女的打了一个颤，站了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的忽然紧紧地抱着她，疯狂地吻着她，喃喃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梦中的你。”
女的挣脱了男的拥抱，指了指墙上的照片。
墙上有几个满是灰尘的镜框，镜框里挂着几张发黄的家庭照片，其中有一张正是一对男女依偎着在天井里拍的照片。
他们愣愣地看着照片，若有所思，并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
黄狗冲着他们又叫了几声，忽然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朝着里屋跑去。
不一会儿，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她看见了那一对男女，挥了挥手说：“你们赶快走吧！”
这对男女走出老屋，外面已是一片喧闹，满街来来往往的人流似乎已经把古镇淹没了。
这样的古镇，我去过很多，每次去，总感觉是在做梦，好象游走于过去和现在之间。然而我恰恰又沉迷于这样的感觉，好象在进行着一种沟通。
是的，“沟通”往往能获得奇异的感觉，它会让人对生命有深刻的认识，我曾经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它也一直让我体味其中的涵义。
他做快递员已经有三年了，这次他拿到了一个包裹却犯难了，虽然包裹上有地址，但是他在迷宫般的巷道里找到的屋子门紧闭着，他打包裹上的手机号，却是无人接听。
他想把包裹退回去，可是发现包裹寄出的地址、手机号却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他决定再去一次那个屋子。
当他骑车来到那条巷道时，忽然发现那个屋子没有了，他觉得奇怪，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于是他在周边的巷子里来回地转着。
这时走过一个老头，他询问是否有这么个屋子在这条巷子里？
老头惊讶地看着他，说道：“这个屋子十年前就倒塌了。”
他把那个快递包裹给他看，老头怀疑地看着他，然后摇摇头，走了。
他无奈地把包裹带回去，他决定不再投递这个包裹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里，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梦。
他拿起手机，只听到一个哭泣地女声在说：“你怎么还没有送我回家？”
他吓出一身冷汗。第二天他打开包裹，里面竟然是一个骨灰盒，上面贴着一张年轻女士的照片，似乎在向着他微笑。
他于是把骨灰盒拿到那个屋子的废墟里，并把她埋在院子里。
又有一天，他送快递来到了一条小巷，石库门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士，他叫她签收，她接过他的笔，朝他微微一笑，他觉得非常熟悉，感到异样的亲切，好象在哪里见到过她。他也朝她礼貌地一笑。
骑着车离开了小巷，他忽然想起，她不正是骨灰盒上贴着的照片中的女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生活中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就看你是不是相信，相信者一切都会当真，不信者，真的也都会变成假。

3

秋天的清晨，让人感到爽快。
起床时，我发现冯梦龙的小说《醒世恒言》滑落在地上，我拣起来放回桌上，可是夜里的一个梦，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中……
我梦见了父亲，他在武汉。
我没有去过武汉，我也不清楚父亲生前是否去过武汉？
父亲离开我已经有十年时间了，他去的另一个世界难道是武汉？
我随着父亲往前走，我们一起走进一家餐店，然后吃着热干面，我以前没有吃过这种面，但吃着吃着，不知不觉眼泪流下来了。
等我吃完面站起来时，发现父亲不见了。我叫着：“爸爸，爸爸！”冲出餐店，路上空荡荡的，居然没有一个人。
我看见一座旧屋，但是很有气势，梁柱都是用石条构建的，我走了进去，忽然看见一个老人，颤巍巍地拉着我，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由得惊讶起来：那不是教过我的袁老师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我们交淡着，他端出了面让我吃，居然也是热干面，可是我不想吃，我想和袁老师告辞，可是袁老师趴在桌上没有了动静。
我慌忙跑出屋子，天开始下起了雨，雨点打在我身上，冷嗖嗖的。路上的行人多起来了，这时有个女人叫我帮她拍照，我拿起了相机。
而她突然举起了一面镜子，我拍下的居然是自己！
……
我猛地惊醒了，觉得身上湿乎乎的，不知是被梦中的雨淋湿的，还是被惊出的冷汗漫湿的，心中带着恐慌。
这个梦就象是一个谜，让我去解，但是我始终猜不出谜底。
其实生活中处处都是谜，人生就是不断解谜的过程，然后在解的过程又会产生出新的谜。
迷雾重重的山城，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若有若无，仿佛进入了一个虚幻的梦中一般。
我喜欢这迷雾，在这里人好象置身于仙境中一般，在这里人的秘密似乎永远被隐藏着的。
真的，我为何来重庆？重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重庆却是压在我心头的结，我每次看到重庆的新闻就很关注；每次看到重庆的图片就很亲切；每次看到重庆的影像就很激动，就象我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场景，在我的潜意识中重庆深深地隐藏在其中，这是我的秘密。
记得有一次朋友聚会，出现了一个重庆姑娘，简直让我呆住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曾经在我梦中见过，而且还依稀感到她后来投进了嘉陵江，可是怎么会出现在我眼前？简直不可思议。
我远远地看着她，却不敢接近她。忽然她看到了我，莫名地向我投来一个微笑，好象我们是老朋友似的。虽然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的心却被她牵走了。不过，后来的几次聚会就不见了她，听朋友说，她回重庆了。
我来到了重庆，我也不知道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她，还是为了寻找我的秘密？
走在街道上，让我感到是那么的熟悉，好象我就生活在这里一样。我走到嘉陵江边，在朝天门码头附近看见了一位姑娘站在江边，凝视着滚滚的江水，我感到眼熟，于是慢慢地走近她。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就是在那个聚会上见过的她吗？她也看见了我，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不知道她为何伤心，也不想知道，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
我走过去不由得抱住了她，她竟然在趴在我肩上抽泣了起来。
我跟随着她走到了她家，那是在一个坡道上的一座老房子，走进屋子，顿时感到一阵伤感，似乎是什么触动了我的记忆。
那墙上挂着的照片和自己是如此的相象，那周边的一切物品是那样的让我牵挂，这分明就是我的家。我的“妻子”曾是火锅店的服务员，我还有一个女儿，当时还只有五岁，我好象在一次山洪中被卷入了嘉陵江……
我想起了一切。
这难道就是我的秘密，我有前世就在这里？
我看见了我的“妻子”，她卧病在床，而我的“女儿”为了照看母亲又回到了重庆，她在一家公司做财务工作，可是那公司又牵涉到了一个经济案件中，因此她又莫名受到审查……
呵，重庆真象一个谜团一样搅乱了我的心。
我的身世之谜、我的人生之谜……
人生很无奈，总感到有种挣脱不了的束缚捆绑着心，从古到今莫不都是这样。冯梦龙小说中的人物其实在今天也都能找到影子。

4

冬天到了，动物进入了冬眠状态，人也减少了户外活动，我买来了两本冯梦龙的《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准备利用冬天的时光好好阅读，以补充精神的能量。

列车开动了，渐渐地以每小时300公里的速度行速着。
我的身边坐着一位女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发，她在看着一本书。手机时代，看书的人已经变得很稀少了。
我用眼睛偷偷地扫了她一下，她的那本书名是《百年孤独》，我暗暗一喜，因为我也带了一本书，那本书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同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我拿出了自己的书。
我禁不住地问女子：“你也喜欢马尔克斯？”
女子侧过脸，看见了我手中的书，露出了惊讶地表情：“啊，我也喜欢这本书！”
于是，我们俩放下手中的书聊了起来。
列车到站了，女子要下车了，我感到了一种失落感，我埋怨时间过得太快、列车开得太快了。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离开。
我的边上坐上了一位妇女，四十六、七岁年纪，拎着大包小包，满脸的皱纹，显得很疲惫的样子，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头不由得侧向了我的肩膀。
我无奈地皱了皱眉头，不一会儿，我的睡意也上来了，我的头侧向了妇女。
列车在苍茫的大地上飞驰着，驰进了幽幽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猛然惊醒，我忽然发现列车里已经没有了人，而我手中拿着的是一本《百年孤独》。
读书者往往是孤独的，也正是这种孤独，才能与书为伴，才能在自我世界里徜徉，才能与古人交流，才能与未来相连。
寒潮来了，大风把大地清扫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雪来了，一片洁白，人踩在上面留下一个个脚印，通向四面八方。
我的脚印在哪里呢？我在寻找着的脚印，其实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