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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过年(下)

小 说

天津/王怀明

醉梦中,我北上入京,谋食于教育部。我囊中告急,只能不停地工作。佥事的薪俸月三百大洋,但总欠薪。我只好四处兼课,以解家累。

我住在绍兴会馆,据说门前的一棵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别人不敢住,我安之若素。为了排遣苦闷,这许多年,我夜以继日读书,回到古代去,抄古碑,校古书,读佛经,寂寞如酒,我陶醉其中。

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失去了,这也就是我唯一的愿望。我在日记中写下“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

一天,爬来爬去的疑古玄同来了,他看我在抄古碑,终于爆发出“研究的质问”:你抄了这些有什么用?又说: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我当即想到:他们正办《新青年》,然而那时仿佛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我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来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了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我终于答应也作文章了,这也许就是我反抗绝望的不可免避的运命。

我那时对于文学革命,其实并没有怎样的热情,不过是也来呐喊几声助助威罢了,为着年青时候曾经刻骨铭心的寂寞和悲哀,也聊慰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

我闭关十年,甫一成文,众皆称赞,于是接二连三,写将开去。在编辑的邀约催逼之下,一发不可收拾,我被推为空头的文学家。

这时,启孟回国待业,我托情北大,得一教职予之。考虑到一家安居京城的便利,我卖掉祖宅,得银千余元,购八道湾宅及修饬共费银四千余元,前后稍抵,薪俸、稿费、版税、授课费、再加举债千余元,我方才置买消停这三进四合院。

如此,一大家十余口才算安居。我还雇有役工厨师,每人每月十元工钱。我不能说没钱,但也不算富有。然,我用黄包车运进来的,人家却用汽车送出去。我说要省俭度日,却引起弟妇嫉恨,污蔑我对其不敬,启孟昏聩偏信,以妇人之言为是,对我又是打骂,又是写绝交信,又是请人助阵。我只以家事外人勿扰却之。

手足耽耽,始料不及;兄弟怡怡,蔷薇一梦。退一步天地吧,我便搬走,后又借债买一小宅于西三条胡同定居。彼时,新账旧债向我压来,我更加努力卖文授课。也许是否极泰来,课堂上有一害马样女生,对我着迷,投书递柬,直入家中,关心于我。一来二去,我抵敌不住,说“你赢了”。于是,我们自由地结合了。十年携手共艰危,相濡以沫见真情。爱情虽姗姗来迟,但也算没有缺席。

三一八惨案后,我写了点文章惹怒了军阀,他们要捕我。于是我借机走出赴厦门大学教书。害马也离京去广州。我们鸿雁传书,成《两地书》一卷。在厦大,我独居一楼,在踌躇中筑坟,在自剖时埋葬旧我。

我新发现周围就是一个大墓场,死气沉沉,无声无息。他们整天钻在钱眼里嚷着读经,我拂袖而去。

辗转广州,我到中山大学执教,寄希望于未来。我穿着土布衣、塑胶鞋在广州的街头穿街过巷。在白云楼潜心写作,吃许广平从娘家带来的食品,跑到越秀山爬山伤了脚,又到许家见了岳母,风和日丽顺利免检,大十七岁的人在那喝了一杯甜酒。

我还到各处演讲,在黄埔军校听众挤满了礼堂,我主张武装斗争,在讲演里说:“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反响热烈,我以为大革命会轰轰烈烈一往无前。

谁知四一二惨案爆发,进步学生被捕被杀,出首、告密、捕杀者很有些是青年,我对青年及蒋系的梦幻破碎,他们的大脑需要净化,我一时只有无力的文字,和而已的感叹,这半年我又看见了许多血和许多泪,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 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我要怒向刀丛觅小诗,但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放眼国内,则首选上海。这叫作战术上重视敌人,也叫保全自己才能消灭敌人的堑壕战,有人称之为游击战。

醉梦中,我选择了上海。上海有大世界,大世界造就大土壤。在这里,我租房,会客,交友,吃美食,下饭馆,宴宾朋,喝咖啡,坐小汽车,看电影,会萧伯纳、史沫特莱,收卢布,赚日元,集花笺,印笺谱,读古籍,秘藏书,助募捐,资青年,打官司,收版税,还欠债,住洋房,做演讲,写回信,应笔战,风月谈,花边骂,写序跋,写碑额,写诗联,十年一剑,沧海一啸,写我想写,做我乐做。

我创作,翻译,编辑马不停蹄,还参与了“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和“左联”活动。虽然,上海的房价也是视土如金,但能用钱解决,就还不是问题。问题是我的肺病折煞人也,还有国民党的黑名单和背后的黑枪防不胜防。碧血结文,丹心化笔,我知道自己要赶快做,我用一百多个笔名和他们周旋。

我和害马的事公开了,天没有塌下来,我的心也年轻了。我们有了孩子,海上的婴儿,叫海婴。我也有了一些粉丝,其中一个叫萧红。我毫不吝啬地赞美萧红,称她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我知道萧红和萧军在一起,也了解他们这些年轻一代所面对的情感、思想和时代的问题,我能扶上马的就扶上马吧,不在乎别人说我暧昧。不过,萧红的闯入,的确也给我幽闭的心打开一扇窗户,给枯燥的写作添上些亮色。

萧红来我家是频繁了些,包饺子,谈闲天,有时聊到十二点都没夜车了,我叮嘱要她坐小汽车,还要许广平把车钱付了。这都是有的,这都是我对朋友的情谊,想歪的人,只能说心不正。

我也交了柔石、殷夫等进步青年,他们的死,我痛心疾首,我写檄文控诉,只能托外籍人士在国外发表。

我帮助过文友瞿秋白,他当时叫何苦,在我家住过几天。他死后,我把他的文稿辑为《海上述林》。

我还交了些岛国朋友,我去内山书店500多次,买书,聊天,会友不厌其烦。打仗了举家去那里避难,有兴趣了合作举办“版画展览会”等。岛国的良民和天朝的军阀,我很早就一分为二。岛国的军阀和天朝的看客,我也了然于心。

我做诗一首:

云封高岫护将军,霆击寒村灭下民。

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

租界里有我,也有很多名流寓公。过年了,我在写作,他们在打麻将。

旧历的新年毕竟最像新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鞭炮声响起,年味儿弥漫。雄鸡一唱天下白,我从醉梦中醒来,走吧,迎着朝阳,走过去,有声音将我召唤,走上前去,走出自己的路来。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倘有阻挡者,一切都踏倒它。

新的一年,寓意新生,又是一个亥年,再温偶作:

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

尘海苍茫沉百感,金风萧瑟走千官。

老归大泽菰蒲尽,梦坠空云齿发寒。

竦听荒鸡偏阒寂,起看星斗正阑干。

秋肃已尽,春温浩荡,冷眼看山河,山河已无恙;热风吹寰宇,寰宇有龙腾。还说点什么呢,所有的都在我的这最后一首诗里了。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为了忘却的纪念,我的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过年了,我要祝福,祝福与文字有缘的人改开改开,面目一新,春服既成,亲朋好友三五七人趁美好的春光去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文/王怀明
宁夏人,现为天津市第十九中学语文教师,自幼爱好文学,喜欢读曹雪芹鲁迅。兼好书法,二十年坚持不辍。有诗歌散文发表于天津教育报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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