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 ■ 蒋裕建
人为什么活着？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有些人为了权力而活，康熙说：“我还想再活五百年”；有些人为了财富而活，葛朗台临死之前还让女儿把金币铺在桌上，要长时间盯着，才能感到温暖；有些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活，乔布斯缔造“苹果”神话，他似乎就是为了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而来的。
余华的小说《活着》，大概也是想探寻这一恒久的人生命题吧。该小说曾于1998年荣获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
小说的主人公名叫福贵，他原来是地主家的阔少爷，然而好赌成性，败光家产。一生中做过少爷、做过壮丁、做过佃户、做过普通百姓，富贵过、贫困过、挥霍过、挣扎过。父母先他而死，又遭遇儿子早逝、女儿早逝、妻子早逝、女婿早逝……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他一个人，与一头老牛为伴，但他依然顽强地活着。
福贵为什么对活着有那么顽强的意志，我觉得首先是源于一种爱的力量。
年轻的时候，福贵还是有身份的，家里有田产，人人称“少爷”。当他一夜把家产输光时，父亲没有把他赶出家门，而是对他说：“福贵啊，赌债也是债，自古以来没有不还债的道理。”然后把家里的一百多亩地和房子都抵押出去，给福贵还债。家里一贫如洗后，母亲怕福贵寻短见，又对他说：“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可老丈人气不过，把自己的女儿带回娘家了（当时已有身孕）。但半年之后，老婆家珍又回来了，她不嫌福贵穷，还给他添了一个儿子“有庆”。爱是一种宽容，爱是一种信赖，爱是一种坚守。正是亲人们的不离不弃，使福贵决定洗心革面。
后来福贵到城里给娘买药时，被抓去做壮丁，与家里失联两年，当别人都认为福贵旧病复发——又去赌博了——只有母亲坚信儿子是再也不会去赌钱了。爱是会唤醒爱的，爱是会唤醒责任的。福贵开始思考如何让这个家变好？他想把女儿送给一个好人家，他想让儿子去念书，以图将来有个出息。但命运多舛，上天没有遂他心愿。儿子为刘县长的老婆献血，结果血抽得太多，死了；女儿呢？可怜巴巴的眼神，打动了福贵，让福贵最终没舍得送人，后来嫁了个老实巴交的好男人，但福分太薄，生苦根时难产死了；一直有病在身的老婆撑不住了，她对福贵说：“这辈子也快过完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心满意足……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过。”“你还得好好活下去，还有苦根和二喜…”，二喜就是那个偏头女婿，苦根就是那个外孙。然而上天有时候是很残忍的，悲剧仿佛跟定了这家人家，二喜和苦根又先后遭遇意外，二喜在工地上出了事，苦根是吃豆子撑死的。最后，福贵成了孤家寡人。
然而这一系列的打击没有把福贵击垮，反而使他活得更加通透了，他仿佛豁然了，他好像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就是来陪伴这些最亲的亲人的，所以他们都走了，自己也可以卸下担子了。他说：“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生活给了他一连串的苦难，他却把它酿成了一杯酒。
福贵为什么活得坚强，我觉得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对生命的一种本能的敬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人的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其实就不能完全属于自己了。在“文化大革命”中，刘县长经不起批斗想自杀，福贵是这样劝他的：“你的命是爹娘给的，你不要命了也得先去问问他们。”因为刘县长曾和福贵做过生死战友，所以即使儿子为刘县长老婆献血而死，福贵也没有憎恨他，福贵夫妇千方百计想阻止他自杀，可刘县长终究没有活下去。
活着是对生命的负责。“逝者去已矣”，往往生者更痛苦，所以好好活着，也是一种责任。福贵少爷输光了家产，也曾解下皮带想上吊，可一想“那一屁股债又不会和我一起吊死”，因为他一死，老娘、老婆、孩子就得承担这些债务，正是这份责任，使他放弃了死的念头，倾家荡产把赌债还了，然后一家人从头开始。
福贵年轻的时候，把田产输给了龙二；中年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又为刘县长的老婆献出了生命，龙二、刘县长看起来风光一时，可他们争来争去都赔了自己的生命。福贵说：“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沧海桑田、世事动荡，没有几个人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然而，像福贵那样不断遭遇生命中的最大打击、最大苦难，还能“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那样豁达的、那样高昂地活着的，真的很少！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福贵，真正活成了一位谁也打不败的英雄。
活着就好，好好活着。这是余华的书给我的最大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