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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生活一杯酒

原创 金猪拱福

题记
酒,是平实,是父亲不悲不喜的人生。
酒,是平和,是父亲不怨不艾的生活。
酒,是平淡,是父亲不愠不火的日子。
酒,是父亲抿在嘴里的醇香。
酒,是父亲燃在心底的炽热。
酒,是父亲语焉不详的过往。
酒,是父亲缄口不言的坚韧。

清明小长假,回家看了父母。父亲看上去福态初显,就是来得晚了些,这与他一刻不闲、长期劳作不无关系。仔细打量,圆润的脸上却多了几处擦痕。听母亲说,前几天一道出去散步,不小心摔了一跤。幸亏,有母亲陪着,要是没有人,他定是起不来了,就像上次他从家中走失跌倒在废弃的船厂里一样,瘫坐在地不能自己,急得全家总动员,找了半天,这都是脑梗惹得祸。母亲又说,过去不爱说话的他现在语无伦次爱唠叨了,还总喜欢站在窗台张望,看见以前不顺眼的熟人就会劳什子地骂娘。我暗暗思忖,造物弄人,能量守恒,得失对平,这是他经年缄口不言的本能反应。其实,他满心希望让不入眼的人快快闪开,张望的是他希冀出现的儿女们的脸。要不,我们一进门,他怎么会笑呢?

母亲还说,现在你爸一盏兑水米烧、一碗黄酒混搭着,边喝边絮叨。大意是,就他一个人攒钱最辛苦,现在还要去田头劳作,老太婆总窝在家不劳动,子女也不孝顺,白酒也喝不起。 听了母亲的话,我当着父亲的面问:“白酒没有了?”只听父亲气震山河道:“酒有!”笑咪咪地冲着饭桌边码得整整齐齐、类似矿泉水样的白酒桶回应我。这一溜全是父亲的战备物资,胜似自留地被拆迁征用后他开辟的第二战场。“真没钱了?要不要每个月给他点?”“他手头上还有九千多呢!两个人每月三四千的养老金,要那么多干嘛?”母亲回应我。从来视钱如无物的父亲,现在也有了小九九。命可以革,但酒万万不能断,这是他的命数。

——

酒,是父亲绕不过的坎,就象血液浸润着父亲。自从我记事起,便领略了父亲喝酒的习气,有菜没菜,一日三餐,杯盏不离。小时候玩火,经常会将家里酒瓶里的米烧倒出一些,一点就着,看着火焰四处漫延开来,快乐也随之而来,那时才不会心疼父亲的钟爱。

父亲好酒,不是嗜酒如命的那种。记得我在市级机关工作那回,一次单位组织去江西旅游,向其他单位借了一辆大巴车,司机师傅姓陈,估摸着也该知天命的人了,一到饭点,若不管酒,脸色铁青,浑身乏力,就差吐白沫了,爱理不理的煞是冷默,车也动弹不了,一停一顿,叫人哭笑不得。酒瓶子没打开,眼珠就冒光,酒一下肚,便神清气爽、身轻如燕,车也健步如飞。以前没有酒驾一说,酒量就是胆量,搁现在酒后开车纯粹是玩命了。

还有我在地方高校工作时无酒不人生的司机陈师傅。每到饭点,一袋黄酒、一碗土豆成了他的标配,间或夹杂着其他菜蔬。令人惊讶的是从未见他嘴里含过一粒米饭。问他为什么不吃饭?他说:“酒就是饭!”后来,得知他退休一年不到就走了。可记忆深处我依然清晰,他独自一人带着一个上学的女儿蜗居在学校行政楼传达室。

父亲好酒,是小酒怡情,餐餐不落。就像发小同学的父亲,给客人理完头发,收拾安顿好营生。纵使胃不好,仍不忘生活的温度。打开一瓶紫竹林啤酒,用易拉罐慢慢地温热,然后直接就着满满一桌的小菜细品起来,那份劳作的充实与菜肴的甜美全在里头了,那份惬意与怡然油然而生。

过去滴酒不沾的我,如今也有了餐前喝酒的念头,偶尔也会喝上一罐啤酒抑或一杯红酒,就是进不得白酒,呷上一口就歇菜了,体味不了个中的生猛与刚烈。品酒,品生活;品酒,品人生。我品出了父亲的独立与自强、刚毅与坚韧。

青年的父亲,从沈家门钢铁厂精减退职后义无反顾,从此绝口不提,凭着自己的木匠、泥匠的手艺开始雕琢生活,只到2014年,村里有人要我在县区帮忙查精减退职人员工资档案时,我才知道父亲也曾有过这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为此也多了每月500元的生活补助。说起手艺,前几年还有人请他去割棺材,几天下来他还能挣个百儿千把的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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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父亲,在右手大姆指被电锯锯断后一接了之,不顾疼痛,依然用他的左撇子一手一手地自制预制盖板,用千斤顶硬生生在两层楼房的基础上新搭建了一栋楼房与沿街店铺。在八十年代末村里集资入股开砖窑厂的时候,他一呼百应,对于入股的一万元本金安全和利息分红全然没有概念。只到五六年下来,每当那个肥头大脑、油光粉面的经办人从我家门前路过,我的小心脏开始莫名骚动,我要讨还父母的血汗钱。于是,我独自一人凭着年轻气盛几经周折要还了本金和利息。又过了几年,我听母亲说那个有利不分、有钱不还的人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老年的父亲,在迟暮的岁月还尽情放飞着孩提的梦想,因了大姐“公共游泳池不干净”由头,在自家院子里掘地三尺挖出了三四十方的游泳池供儿孙游水嬉戏。还在炎炎酷暑,蹬着装满西瓜的三轮车,过桥爬坡,滴水不进,往返五十公里,费时五个多小时,只为看一眼孙女。还会辗转二三十里路,踏着三轮车去购置化肥,哼哧哼哧将上百斤重的过磷酸钙装车上路……

——

“梦是酒,生活是酒糟,在救赎的路上我们都不能自己。”电影《大唐玄奘》的一句台词,中年的我终于读懂了,我欠生活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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