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文明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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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6月13日夜,日本作家太宰治与情妇山崎富荣投入玉川自尽。人们在19日,他39岁生日那天,找到了他的遗体。为纪念太宰治,人们以他去世前的短篇小说《樱桃》为名,将这天命名为「樱桃祭」。
太宰治留下了《人间失格》、《斜阳》、《女生徒》、《潘多拉之匣》和《维庸之妻》等可读性很高,也极具文学魅力的作品。可是,在稍微了解他的生平后,人们通常也会认为,太宰治是一个软弱、消极、颓废、不负责任的人。
真实的太宰治是怎样的?他的作品是否只是徒有艺术美感,但本质,却如他的生平给人的印象那样,是消极的,甚至是引人抑郁、堕落的?先放开第一个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我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的。
为了更了解太宰治,首先让我们回到1909年。
津岛家是青森县(日本的县大致与中国的省对应)的望族。户主津岛源右卫门的事业如日中天,三年后,他将当选众议院议员。6月19日,源右卫门与其妻夕子的第六个儿子,津岛修治出生了。二十四年后,修治将首次在他的作品里署上「太宰治」这个蜚声文坛百年的笔名。
津岛家不只在政治与经济地位上是大家族,从子女数量上来说也同样如此。不算夭折的姐姐哥哥,修治还另外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三年后,还会有一个弟弟。兄长众多,意味着继承财产无望,也意味着被忽视,但这也让修治有机会尽情博览家中藏书。这也许引导他走上了文学之路。
书本可以引导修治走上文学之路,却不能填补他曾缺失的认可与接纳。而为了补上这个无底洞,他选择了南辕北辙的方式—取悦他人。《人间失格》中有如下段落:
于是,我琢磨出来的对策,就是扮演小丑。
这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因为我虽然对人类极度恐惧,却不能对他们彻底死心。这样做,我就可以借着表演这条细线,与人类联系起来了。我表面上虽然总是对别人笑脸相迎,实际上却是在心里拼尽全力,仿佛成败在此一举般汗流浃背地为他们服务。
接下来我们还会看到,这种想要被认同的心愿渗透进了修治的骨髓里,成为了他性格的一部分。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向文学。
中学时期,太宰治开始了文学创作,他的文学偶像是芥川龙之介,他想成为芥川一样伟大的作家。芥川龙之介在太宰治18岁那年自杀了,这件事对太宰治震动很大。
1929年,太宰治20岁,他第一次尝试自杀。接下来的八年,是苦闷的八年。他被大学开除、没能进入新闻社、三次冲击芥川奖失败。而这只是学业和事业上的挫折,他这一时期的私人生活更为混乱。失眠、幻听、药物上瘾,以及,另外三次自杀未遂。更为糟糕的是,太宰治不仅尝试自杀,还有两次与情人殉情,并且有一个情人因此而死。
私人生活的混乱,让太宰治风评极差,也使他被家族除籍。这些自然是无法用芥川的死来解释的,因为这确实是太宰治性格的问题,无论如何,他都难辞其咎。
首先是这一时期的太宰治违背了文学创作的本心,那便是热爱文学。他太想得到芥川奖了,以至于在第一次没有获奖以后与评委川端康成展开了骂战。渴望荣誉无可厚非,可是这种渴望一旦是压倒性的,就会缩短创作生涯。虽然这一时期太宰治的作品也写的很好,但支撑他创作的,是糜烂的生活。那如鸩酒般的生活,是他快感的来源,也是他失落情绪的垃圾场。
太宰治为何如此执着于芥川奖?这还是要追溯到他那渴求被家族认可的心愿。其实,我们也可以设想,如果太宰治拿到了芥川奖,实际情况也不会有本质的不同。人的内心一旦有了这样的空洞,任何外物也无法填上吧。
本来,太宰的人生大概率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只要他不断尝试自杀,总有一次会成功的。可是,1938年,也就是太宰治29岁那年,命运有了转机。
经文学导师井伏鳟二介绍,太宰与石原美知子结识。两人在第二年结婚。当年的小修治没有在家人处得到的接纳以及家庭的温暖,意外地通过婚姻得到了。
结婚以后,太宰文学卸下了获取荣誉和认可的重担,开始轻装前行。
《女生徒》、《奔跑吧,梅勒斯》和《潘多拉之匣》(第一稿为《云雀之声》,后因战乱重写)等都是这一时期的佳作。这一时期太宰的文字有别于其他时期的沉郁,明显的轻快些。如果你想读不一样的太宰治,可以从这一时期入手。
1945年,日本战败,这成了太宰治创作与生活的又一个转折点。战争结束后,太宰治认为每个日本人都实际上协助了战争,都应该反省。《斜阳》就是这样一部反思战争的佳作。也许是创作《斜阳》时的反思,让太宰意识到那样的反省是不彻底的。他开始寻根究底,把矛头完全指向了自己,层面也由具体的战争上升到普遍的人性,这本书便是《人间失格》。
《人间失格》通篇充斥着自责,太宰把自认为的所有罪恶都写入其中。对生活太过理想化,就会时刻感受到生活的恶意,而世上少有太宰治这样追求至真至善的殉道者。他其实是不懂得,不,也许是不能够自爱呀。
可是,只有首先爱自己,才能获得他人的爱吧。也只有自爱,才可以永远地堵上心里的空洞,再避免他所犯下的很多过错。就算认为自己应该受罚,也该带着罪恶感活下去吧。
以下,分别是搭档和我对故事的一些想法,首先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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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A面:这种略带神经质的恐惧非但不是懦弱,恰恰是由实实在在的经验堆砌而成。
我们先看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调查传统社会的田野工作者,最初踏上新几内亚的时候,满怀着对原生态美景的浪漫憧憬,他请求他的新几内亚朋友们将帐篷搭在一颗苍劲的古树下,那里面对幽深的山谷,可以观看老鹰的身影,也看得到褐雨燕和鹦鹉。想象着接下来的一周可以在美景如画的林间徜徉,他就喜不自胜。可没想到那群新几内亚朋友们变得焦躁不安,不肯把帐篷搭在那里,解释说,那棵大树已经死了,可能会倒下来,压垮帐篷,那所有人都会被活活压死。
以上出自贾雷德·戴蒙德的《昨日之前的世界》一书,新几内亚人对于变换莫测的自然界显然比文明开化的现代人更加了解。因此,这种略带神经质的恐惧非但不是懦弱,恰恰是由实实在在的经验堆砌而成。
《人间失格》里的叶藏,也是一个敏感脆弱,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他有一颗玲珑剔透,极具悟性的心,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始终保持着悲悯与信任。然而将无菌实验室培育的胚芽,放到野外,无异于直接宣判死刑罢了。
「可纯真无暇的信赖之心,真的是罪恶之源吗?」在妻子良子被玷污后,主人公叶藏发出这样的疑问。这实际上也是作者太宰治的疑问。
我们很难回答,自然界固然危险,保持敬畏警惕,还是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的。人心却不是如此,叶藏和太宰治的悲剧也许正是对这冷漠的人类世界的无可奈何。
文/h
图片B面:他爱他人,但是不爱自己。
太宰治在创作《人间失格》时,一改结婚以后已然习惯的规律作家生活,退回到结婚前颓废糜烂的生活方式,很值得深思。有人说,这是因为太宰治在写人类的罪恶,所以也不愿意体验幸福的生活(觉得这是一种罪恶),他爱他人,但是不爱自己。
我认同后半句。实际上,我认为太宰治在创作《人间失格》时就已抱有必死的决心,一种揣度是把自己的罪恶写下来,本身就会让人变得轻松,甚至有圣人的优越感。这让太宰治感到自责,因为他的本意是要自我反省。于是,为了消除这种负罪感,他就选择了更为罪恶的生活方式,让心中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另一种揣测是家庭的幻灭,这种情况不必多说,而且有些恶意。
但不管怎么说,抛开作家的状态,《人间失格》里,一个善良、被动、缺少关爱的大庭叶藏形象确实活跃在我们眼前。此外,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堀木、比目鱼等日本战后普通市民形象。
不仅如此,小说里也不乏一些有趣的见解。比如这段关于艺术的:
我意识到自己以前对绘画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竭力想把自己觉得美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表现出来是幼稚而愚蠢的。
比如这段关于哲学的:
他说的虽然有理,但人的内心深处,存在着更为不可思议、更为可怕的东西。称之为「欲望」吧,似乎不够达意,说是「虚荣心」也不够确切,称之为「色情和欲望」,仍然不足以表达。尽管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总认为,人世的底层不只有经济,还存在着近似鬼故事的东西。
文/zhang
最后,要说说「丧」与太宰文学(这里主要针对《人间失格》)的不同。从「葛优躺」开始,「反鸡汤」式的段子和表情包开始流行,继而,「丧」式商业营销也迅速跟进。「丧」说到底是一种自嘲,其本质不是绝望,也不是《人间失格》里罗列的罪恶式的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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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栏目
「文学A/B面」是文明光谱项目不定期更新的文学推广栏目。节目每期将会简单介绍一本书(如果之前没介绍过该作家的作品,还会简单介绍一下作家),并且分别附上我们全书或部分的读后感,是为A/B面。
文学素养,不管是阅读还是写作,都是可以培养的,我们远谈不上专业,对文学的认识更是浅陋。但是——「如果你爱一个人 ,你就爱他 ,当你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时 ,你仍把你的爱给他」——如果我们不耻于表达对文学的喜爱,并努力进步,文学氛围会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