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点野史。野史中的皇帝未发迹时赌博输了会逃跑,野史中的皇后做了围巾送给边关战士还被讽刺,野史里的番王会做引人发笑的诗,野史里的大臣会利用对方长相上的特点互相调侃。
读点野史。野史里的范仲淹说家常饭好吃,野史里的欧阳修《陇冈阡表》竟被龙王先睹为快,野史里的王安石不修边幅,野史里的苏东坡爱吃猪肉。
读点野史。野史里的方腊会利用百姓的迷信心理让他们跟随自己造反;野史里的妓女会将大队人马骂得不敢攻城;野史里的人命微贱,孩子被煮着吃时叫“和骨烂”;野史里的生命高贵,一个普通百姓在大厦将倾时四处呼喊。
我们在学习历史,我们可以将那些难记的年代巧妙地利用各种方法烂熟于胸,我们可以将古往今来的大人物历历数清,我们知道在哪儿打过一次死了四十万人的战争,我们知道那次从南中国暴发的农民起义就像地震一样波及到了多少个省。那是来自我们的课本的,它既轻薄又厚重,仅仅几册薄薄的书本就容纳了几千年的历史。怎么看,它都只能算是一个大纲,丰富中有着贫乏,全面中有着缺憾。它太直观,太概括,它将本来立体的历史生活变成了平面,它将所有的普通人隐到暗处只突出一部分或高善或邪恶的“精英”,它将生动鲜活抹去后只留下苍白的叙述和定性的总结,它将战争、灾难、动乱和创造、突破、发现诸如此类的伟大变革作为了主要的内容。
我们也有正史,诚如历史学家所说,中华民族书写历史的早熟和成就远远地超过了西方,一部《史记》就可以远远盖过被誉为“历史之父”的修昔底德的煌煌巨著。我们的正史卷帙浩繁,浩如烟海,其中任何一部就可以让任何一位学者苦耗一生。但我们从正史里却很少能看见普通人的身影。正史里有帝王,有大臣,有烈士,有才子,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有一次易子而食的饥荒,有高高在上者的尔虞我诈,有漂泊江湖者的万死投荒。可是就是没有一丝发自内心的悠然心会的欢畅,没有一个充满智慧与幽默的善意的调侃,没有一句生死相依、两情不渝的誓言,没有一次操舟湖海、扣舷而歌的潇洒自适,没有一次招摇撞骗、瞒天过海的背叛,没有一个女子驾着小船到烟波深处的寻访,没有一位凶悍的妻子将爪痕留在丈夫的脸上。
无论是课本还是正史,都让我们看不到真正的生活,其实在生活世界里,除了物质,我们的精神与古代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也有高尚的助人为乐,也有卑鄙的损人利己;他们也有丰满的个人世界,也有焦渴的追求、痛苦的失落;他们也会享受日光,也会吮血卖友;他们也有道德上的出轨,也有真理面前的彷徨。说到底,他们的心灵也与我们一样流着相同的血,他们的眼睛也与我们一样惧怕太强的光线。
读一点野史,平板的历史会在我们的眼里变得立体起来。我们会明白,历史并不全是大的事件,并不全是大的人物。那里面也有琐细,也有渺小。而正是那些琐细和渺小,让历史变得丰盈起来,充实起来,厚重起来。那里面有人在痛快地吃,有人在畅快地笑,有人泪落江河,有人乐观风月。那是真实的生活,而正是一个个真实的生活场景让我们感受到了历史的丰满和厚实。
读一点野史,我们会知道,只要将平凡的生命演绎出精彩来,也就拥有了属于个人的历史。我们都渴望拥有自己的故事,渴望在行走过的时空里留下深深的足迹,渴望将名字写在星空上仰望才能看到的位置。读点野史以后,我们会懂得,这个理想是可以实现的。野史中的范仲淹卖马助人,提鞍而回;野史中的苏轼在妙高台上清歌一曲,引袖舞风;野史中的秦观落拓行走,路遇知音;野史中的王安石骑驴钟山,了无牵挂。这些都是平凡人生中的平凡故事,只因为他们是用心生活的,只因为他们将个人修养和情操发挥到了极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便成故事,便成了历史。
读一点野史,我们会更爱这个民族,更爱这个民族的历史。我们会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这个民族走到今天,它可以是一个大人物的仰观天象,也可以是一个小人物的埋怨悲叹;它可以是一个大人物的精忠报国,也可以是一个小人物的自哀自怜;它可以是一场风云激荡的战争,也可以是两个闲逸之人的渔樵闲话。野史提供给我们的,只是浩瀚历史中的点滴,然而历史毕竟不仅仅有烽火和杀戮,进入细节,历史便变得陌生起来,仿佛另有一个我们没有见过的时代。历史毕竟不仅仅是王公贵族,才子佳人,它也有一个百姓的俯身耕种,也有一个贫女的女红针织。进入琐碎,我们仿佛才能真正地把握住它的血脉,聆听到它的心跳。而只有读懂了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琐碎,我们才算是真正地靠近了历史,深入了历史。
相比正史,野史只能是小家碧玉,但她也有俊秀雅丽、素朴清香的一面。野史中的许多事情没有定论,野史中的许多故事充满了迷信,野史中的一些说法和传说过于荒诞,但也许正是这些,却真实地反映了民族心理的另一面。历史学家将研究历史分为述史、考史、评史三类,面对野史,我们似乎用不着如此郑重其事。我们只管在那么一个或阳光灿烂照亮心扉的日子里,或细雨湿夜濡湿思绪的深夜里,打开那些飘散着墨香的毛边纸,细细地读来,然后任那一个个丰满的性灵走到我们面前,与我们展开一场优雅隽永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