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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之蝶的挣扎解脱——解析《你好,安娜》中的女性形象

评论 ‖ 冯祉艾 ▏折翼之蝶的挣扎解脱——解析《你好,安娜》中的女性形象

冯祉艾,出生于1995年。湖南长沙人,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作品散见于《文艺评论》《百家评论》《名作欣赏》《中国文艺评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艺术广角》《中国作家》《青年作家》《野草》《文艺报》《文学报》等报刊。供职于湖南省文联。

摘要
  《你好,安娜》是蒋韵在经受命运考验之后推出的全新力作。讲述了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少女余安娜与姚素心为了对爱人的承诺分别付出了生命和贞洁的沉重代价。在现代来看,《你好,安娜》不仅具有女性文学的细腻,更与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形成对比,有其深远的时代进步性。本文将就余安娜与姚素心的人物形象对比,结合《安娜.卡列尼娜》作为参照,深入探讨蒋韵笔下女性悲剧命运的原因,女性的自我认知和时代背景对女性命运的影响。

  《你好,安娜》是一部决绝的诗篇。它用绝美而凉薄的画笔,将少女如同蝶翼的梦生生折断,折成一朵凄艳而惨烈的花来。

奢求一场如童话般的爱情,是许多文学中女性必须面临的共同抉择。“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1],萧红的苦闷也在安娜的时代重演。同许多无能力左右命运的人们一样,安娜与素心在那个年代狭小的空间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正如没有能力改变一个时代一样。思想独立的少女们,在社会的压制下逐渐的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初心。

“我经常这样说,我不反对任何女性做任何一种生命的选择,但当事人得清楚经济的独立、理想的实现和精神的满足,可能会经历很多很多的艰难困苦,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戴锦华一针见血地指出,用怜悯和理智为女性对命运的抉择作出了最终的注解。迷失在社会洪流的女性在他人眼中是一种弱势群体,我们需要用更宽容的标准来评价她们——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如此,而《你好,安娜》亦然。在无尽的压迫下,两个安娜最终以死亡作出了对命运安排的反抗。一个安娜,为了艳丽鲜活的爱情选择了死;另一个安娜,为了守候无望的承诺选择了死。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活得像一首壮丽的诗,而蒋韵文中的安娜走得像一曲苍凉的歌。彭承畴的爱情给了她在乱世中活下去的力量,像是沃伦斯基给了风雪的站台中安娜抗拒命运的勇气。然而,一个女性永不能依靠爱情去对抗社会与命运的碾压,爱情像是一场带着毒药的盛宴,反而将她们拖向了生命的绞刑架。

选择成全爱情,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新时代的女性,已经不满足于作为附属品而存在,她们在历史的浪潮中不断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无数次的失败过受伤过却依然并没有放弃。这样对于自我有清醒冷静的认识,并能够发挥自身人格魅力自强独立的女性在现代社会虽不多见却依然存在,同时也不间断的活跃于各个时期的文学作品中。这之中有些女人逃离了支离破碎的家庭,仅仅因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 她总要爱点什么, 好象她们生来就是为爱点什么而活着”——虽然‘三从四德’下的女性,她们学习并实践着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伦理价值观念。女性这一性别角色伴随她们从出生到死亡,不管是作为女儿、妻子、母亲,性别角色是不会发生改变的。[2]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女性不再承认这一特定的地位,她们要求平等受教育平等就业的权利,也要求在家庭中获得平等的话语权。当女性具有了独立的经济能力,甚至在家庭中的贡献远大于男性的时候,男女的地位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女性不再依附于男性,她们的审美观价值观也脱离了男性的影响。从长远角度说,这一变化代表了时代的进步。如今的女性不应只是追求时尚,追求物质享受,涂脂抹粉,矫揉造作等只为吸引男性而无视自我存在的样子,而应该是充满了个人魅力。

但不论哪个安娜,终究没有为自己活下去的意识。

爱上沃伦斯基的安娜,不论怎样的需要自由,终究还是没有彻底与卡列宁决裂的决绝;而与彭承畴约定的安娜,不论怎样渴望爱情,终究没有从笔记丢失的绝望中走脱,一个苍凉的抉择给自己画上了休止符。

她们成了折翼之蝶,但折断翅膀的手却非自己的意愿,而是那些光明下横行肆虐的黑暗。

是素心瞒下了那本致命的笔记,导致了安娜的自我终结。

谁之罪?人性之罪。

人性之自私,不会因为女性的“典范”而削弱分毫。马德森认为,20世纪的女权主义起源于妇女主张男女平等的政治要求,企图揭示人类文明中的父权制本质。女权主义应忠于妇女的经验,未经男性观点过滤。[3]女性强烈要求打破现存的两性秩序,重新确立女性地位和角色,最终达到消解男性中心主义文化的目的。但这种意识上的“自我完善”终究是不完善的。随着女权运动在世界范围内的不断发展,女性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工作与受教育的权利,但这种权利受制于男权社会的压力,迄今为止都没能得到妥善解决。妇女斗争与其他斗争的关系,实践层面一个历史悠久的难题。[4]人性中的自私自利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最终演变成性别问题的激烈冲突。像是戴锦华就这样认为——如今的年代,阶级的命题不谈了,种族的命题开始变得暧昧了,只有性别的命题越来越先锋,越来越前卫。以爱情为生命只不过是女性在性别问题思维上的一个错觉——这种错觉随着教育制度的完善被越来越深地挖掘出来,最终成就了蒋韵笔下一时冲动的素心。

蒋韵带着诗意的笔触是充满悲悯的,如同托尔斯泰流淌在字里行间的泪水一样。素心的教名是玛娜,那带领着犹太人走向复兴却极易变质的救命果实提醒着所有人,不要窃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素心不是一个邪恶的少女,她面对着凶恶的歹徒,决绝地喊着“还给我——”,她用自己最宝贵的贞洁换取了这个甜蜜而危险的秘密。可是这世间的爱情,有得有失,终究不能成为信仰的决绝。当爱情的代价是以信仰作为交换,那洁白的百合就会变成邪恶的罂粟,磨灭人性中善良的美好,代之以无法预知的恶意。

我用我的血和命交换过来的东西,我怀着剧痛生下的幼崽,凭什么,要拱手给她?我凭什么要成全她呢?

那是素心一生中惟一一次的贪念。贪念使得她能够看到最心爱的男子的心声,贪念给了她甜蜜的忧伤。可正是这贪念,葬送了她原本烂漫的好友残缺而盛放的生命,她将彭的笔记本“弄丢”,安娜则为着家庭成了那残酷时代的牺牲品。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白瑞德想要给素心以终生的承诺,素心却深知再也无缘面对一段无私的爱情。曾经甘愿病成一幅画的安娜,用生命捍卫了她的尊严与爱情,也用生命给了素心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悔恨——我早已没有了那资格,不是因为我满身创伤,而是因为,我罪孽深重!

我配不上这份感情。

女性对爱情与物质的追求无可厚非,但是在时代的大环境里,独立应该排在那些追求之前。一个独立的女性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散发自我欣赏的自信气息。成为一个成功女性,应该首先关注自己,做到三省吾身,以德服人,才能最终收获自己需要的。

而非冲昏头脑认为,女性要想获得自由的生活,就要得到男性的瞩目,以男性的情感物质基础铺垫自己的生活价值。许多人把这称之为“女权主义”,甚至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泯灭了人性最初的善恶之分。

素心瞒下了安娜的笔记本,那却不是素心人性的恶。只是特殊的时代迫使安娜悲剧的造成,迫使素心成了一个永远都无法解脱的罪人。

爱情之于女人有一种等同于自己生命的意义,一旦不能善终,她对与之相关的人的怨恨甚至报复都远比男性更强烈。而女性之所以会将爱情看得高于生命,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简爱》里那句动人心魄的誓言:爱人与被人爱是无名的福气。我要告诉大家说,我真的很爱他,他真的很爱我,所以我们决定走进婚姻殿堂。这是女权主义对爱情的基本要求,这要求注定了安娜的承诺,这要求也成为素心对爱情的奢望。

对爱情的渴望与祈求是《你好,安娜》的主旋律。如果说,女性原本没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始终挣扎辗转在男权文化及语言的轭下,而当代女性甚至渐次丧失了女性的和关于女性的话语。[5]《你好,安娜》的绵密细致与托尔斯泰当年在《安娜.卡列尼娜》的辗转温柔相生相和。但是卡列尼娜的热情如火还会通过卡列宁与沃伦斯基的言语行为侧面烘托,而余安娜和姚素心则是完全通过了自己的语言和心理描述在阐释人性中的光辉与阴暗。蒋韵在这里突出了女性视角的纤细伤感,女充分表现了女性文学独特的女性魅力和与男性视角不同的思想观念。从女性的思维完善人性的本质,展示了女性在文学中独有的作用。在《玛娜》中,更是以素心的言语挖掘了少女灵魂深处的独白。通过隽永而非华丽的语言,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素心的那些犹豫,那些彷徨与那些坚强,并认识到为了爱情的信仰女性所能够产生的激烈想法。这些想法其实是女性自我认知的一种痛苦的否定,即女性的自身价值与爱情价值的冲突体现。

余安娜这个从俄国文学走出的少女,她从登场开始就是悲剧命运的起点。安娜得病起因是为了保护公家财产。公有制原本是为了造福于人民,却需要一个少女以拼了性命的方式毁掉自己的健康去保护,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安娜没有得到应得的抚恤,唯一幸运的事便是可以回家。那样一个时代,分离成了一种常态。像安娜这样的女孩子原本应该在学校读书,却四海为家,到最后拖着残疾的心脏“被成为”了一个废人。与彭承畴的相识使得她原本贫瘠的生命力多了某些星辰一般的光点,但这光点没有成为她的救赎,反而成为那个时代的悲剧。这种悲剧让人窒息——连素心遭受的强暴都能够容忍的时代,为什么容不下一对青年男女最普通的爱情?

爱情,原本不该成为少女的原罪啊。

蒋韵笔下的女性,是晨雾弥漫的绿色沼泽,诞生着生命的喜悦,也吞噬了生命的决绝。在安娜的一生中,一场爱情更是将她的新生与绝望体现的淋漓尽致。彭的笔记本就像是一面散发着黑暗光芒的镜子,映照出安娜强大的一面,也映出安娜弱小的一面。安娜一生的经历与时代密不可分,基于时代成就自我,也基于时代毁灭自我。那个时代的女子,多半没有考虑自己的勇气,但是余安娜勇敢地爱上了彭承畴,为了对他的承诺连家人的安危都可以放弃不顾。这种爱情就像是电影《大鱼海棠》中的椿,哪怕以自己与亲人的幸福生命为代价也要保护自己的爱人。这是女性在爱情中所找到的自我价值,是现代女性在社会对性别的否定当中不懈努力所追寻到的自我价值。女性的情感观念区别于男性,不是以得到为基础,而是以付出为标准。生命的个体渴望着爱,渴望着契合,女性尤其如此。如果爱情之于女性像是水和鱼的关系,那么其实余安娜的爱情,就是一种在压抑中萌发的最自然的感动,那是一种根源于人内心深处的最为强烈也最为原始的冲动。但是,社会的选择是人所决定的,往往与爱情的自然发展背道而驰。如果爱情的遗憾不仅仅是因为彼此之间无法磨合,那就一定有更深的原因,这原因往往面临着注定的悲剧。因此,这一场爱情便伴随着生死角斗拉开序幕。

我们应该意识到的一点是,《你好,安娜》实际上在通过余安娜和姚素心两个在特殊时代的女性阐明女性思维在特殊时代的一种探索与发展。为什么要通过两个普通知青少女作为主人公讲述自己的命运?又为什么特别选择“文革”这个年代作为当年故事发生的背景?这都体现了作者在女性文学方面独特的艺术思维。如果针对一个平常的时代,蒋韵的这个故事也许并不会掀起太多波澜。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代,人性的体现本身就成了一种奢侈。混乱之中黑白的扭曲尤其能够展现出人性之中恶的一面。这样一个年代,托尔斯泰笔下的道德错误就绝不能仅仅成为道德错误,而会上升到政治思想的高度——从五十年代开始,我国对作风问题的处理一直是偏于严酷的。对于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们的态度是必须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这严酷的思想根植于中华传统的孔孟之道,兼以政治思想的指引,将原本普通的道德问题上升到了基于统治思想的高度。除此之外,那个特殊时代对外来文化的抗拒,清一色样板戏的文化倒退显示出那个刻板年代的严苛与残酷。双重时代的压力使得彭承畴“随便几句”的笔记成为了一个致命的炸弹——余安娜和彭承畴的爱情,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就格外的显得脆弱不堪一击了。

彭承畴爱上余安娜,这爱情在文中并没有成篇幅具体的表现。他们之间甜蜜的承诺只通过那一个羊皮笔记本得以体现。这笔记本内容究竟是什么,蒋韵只是加以节选,并没有像是雨果在《悲惨世界》里马吕斯的情书一般洋洋洒洒呈现在读者眼前。从《天国的葡萄园》中零碎沉痛的口吻中,我们看到彭的初恋女友小薇因为被玷污而走向了死亡。大段的文字渲染了两人的相知相爱,让小说始终烘托在如梦似幻的忧郁气氛中。但是最后,这节选却又以平铺直叙近乎残酷的陈述干巴巴地描述一段爱情夭折的结局。小薇的死安排的别有深意,似乎与下文素心被玷污抢劫遥相呼应,前文的感伤甜蜜在此急转直下,素心与安娜的对峙在病房之中达到了全书的高潮。安娜的急迫与素心的冷峻在当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安娜没有声张,素心没有流泪。双方抵触对峙的态度为下文埋下伏笔,不知真相的安娜不堪忍受对爱人、亲人带来麻烦危险的思绪不断折磨自己,留下遗书说明情况后服药自尽。

《你好,安娜》与《安娜卡列尼娜》相同的的地方,不仅仅是这两个悲情女子做出的相同选择,更有其深刻的文化与社会因素在内。余安娜将彭承畴作为自己最为珍视的挚爱用自己的生命加以守护。19世纪中后期俄国的父权制社会,在男性的观念、思想、行为、伦理价值的霸权话语中,婚姻是父权制安排给丧失了自我身份的女性的唯一出路,也是无法更改的选择。[6]所以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难以忍受丈夫的刻板和冷漠,在遇到沃伦斯基之后便陷入情网不可自拔。最后她为了追求纯粹的爱情抛夫弃子,与情人不顾一切的私奔。她的这种自私的行为不仅伤害了她的丈夫和孩子,也挑战了社会的道德底线。所以最后她遭到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群体厌弃。当然,年轻的安娜充满着少女的活力,并不应该为了社会的腐朽道德观念负主要责任,但是她的悲剧证明了爱情需要合乎社会的道德观念才能变成合理。而在《你好,安娜》中,余安娜在危险的时代接受了彭的笔记本,似乎也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后果的典型。她的思绪里,爱情的承诺远比明哲保身更加重要。当然,相对于卡列尼娜抛夫弃子的不负责任,余安娜的冲动远远不应该上升到道德谴责这个高度上,但是毫无疑问,那一刻爱人的嘱托让她冲昏头脑,为时代的悲剧埋下了残酷的种子。但是,黑暗的文革时代则是悲剧发生的刽子手,从安娜的不安与折磨中侧面烘托出时代的扭曲对人性的压抑与女性的践踏尤其深刻入骨。

余安娜的遗书就像是她生命当中最华丽极致的绽放。爱人隐私暴露的危险,全家倾覆的可能性压迫着安娜原本脆弱不堪的神经和身体,像一寸寸的遗毒蚕食着她的理智。她并不是别无选择,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死亡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至少在素心制造的假象中,彭的笔记本丢了,彭与她的家庭都将面临巨大的危险。可安娜不能理解素心的爱情,她也没有彭承畴一样冷静的头脑与宽容的内心去包容素心的失误。在她的眼里,彭就是一切,伤害彭便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不只是素心,哪怕她自己也不值得去原谅。这样尖锐的思想最终毁掉了她自己,也毁掉太多人原本的安宁。

假使余安娜可以冷静下来,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假如她愿意辗转思索一下:“为了它素心一定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她就会明白无论如何素心都会去保护彭的安危,会理解素心的痛楚与不能够,哪怕她不能成全素心的爱情,至少可以装作不知情,装作默认了素心丢失了信物成全这个可怜少女的痴心。可是余安娜的不冷静没有以报复素心为结局,她更深更深的憎恨的是自己,为此她将自己的爱情作为了一场祭祀,而她自己则是被牺牲掉的那个祭品。

所以,余安娜不该为这场悲剧负责,而姚素心也不是最终的罪人。

  提到《你好,安娜》的悲剧,也就不得不提到姚素心遭遇的抢劫。不公正的社会对男性表现出的宽容与对女性的严苛完全成正比。波伏娃曾经深刻剖析女性与男权社会的必然联系,认为假设社会制度上的不平等安排是果,男女生理结构上的差异是因。女性被认为是次等性别,这并非因为她们生理上与男性不同,而是社会文化与制度的不公所导致。[7]这样看来,《你好,安娜》中的悲剧就比较容易解释了。因为特殊时代对文化与自由恋爱的严苛不公,一场原本美丽的爱情成为了一场诞生于浩劫的虐恋;又因为时代社会对女性固有的偏见,余安娜与姚素心承担了这场浩劫的全部后果。在素心的悲剧中,原本的过错在于时间,在于那个拦住素心的抢劫犯。相隔数章之后的《玛娜》终于揭开了素心当年“还给我”之后事情的真相,那样激烈中透出绝望的笔触中,我们似乎感觉到少女流入心中的不甘泪水。面对着抢劫犯的龌龊与戏谑,素心的无能为力氤氲在血一般的事实中。一切的不合理都拼合了,素心的冷峻终于有了解释——她保护了她在心中最珍视的爱人,以她最为珍视的贞洁!贞洁是社会对女性最为注重的方面之一,可面对强暴,人们往往对女性轻描淡写一句“忘记吧”就为强暴轻而易举定了性。《黑箱:日本之耻》便充分暴露了女性面临强暴的无助与悲哀。在我国,同样的悲剧更多了男权社会为女性强加的原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受害的女性除了忍气吞声别无选择,而加害的男性则受到社会固有宽容道德观念的保护。似乎没有了贞洁的女性,就天生的没有礼义廉耻之说——那个传统时代的女性,一旦没有了贞洁就成为了令人耻笑的人物,素心受到良好的教育,更希望能把自己完整交给挚爱。可她却为了保护彭交换了自己的处子之身——“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那为了挚爱做出最痛苦的选择是女性最倔强的勇敢,却被一个强奸犯轻蔑定性为傻。这不是女性的失败,而是时代无知与男权无理践踏女性尊严的悲哀!一个时代的思想不公本应该由社会深刻反思,实际却要柔弱少女承担恶果,这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不幸,而是整个社会的悲剧。

《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作为叛逆女性的典型,拒绝接受所谓的社会道德观念,并在伦理层面通过与他人的互动关系进行自我形塑。她是一个具有深刻伦理意义的人物形象。[8]与娜拉相对应的安娜卡列尼娜,虽然没有过那样深刻的自我反思,却也做出了合乎自己内心的选择,她成为典型的悲剧形象在世界知识妇女层赢得了广泛的同情与热爱,这充分显示出妇女尤其是知识妇女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自身命运的关注。[9]但不管是出走还是死亡,这些女性的抉择终究是有结果的,然而《你好,安娜》却使人在迷雾中彷徨。余安娜死后,姚素心背负着肮脏的身体与良心的谴责,她的结果又在哪里?三美在得知真相之后毫不犹豫指责素心“欠安娜一条命”,主要责任既然不在素心,又为什么一定要素心背负谴责呢?穿过漫长的岁月,时代终结了余安娜,时代毁灭了姚素心。文革的错误已被纠正,可社会观念对于女性的压迫却没能放过素心。素心不仅仅成了不干净的女人,还硬生生背负了谋杀好友的罪名。耶和华的时代,私藏玛娜仅仅是一时人之贪欲——谁又能没有过错呢?上帝选择了宽容。可是为什么这样平常的过错在一个普通女人身上就要被放大无数倍,而造成她悲剧的元凶首恶凭什么就能够逍遥法外呢?谁的手上没有罪过?谁又有资格代替上帝惩罚素心呢?

最初的最初,安娜把本子给了素心,使得素心背负了同样的危险与担忧。最后的最后,安娜终结了自己,也同时断送了素心的一生。素心和安娜一样爱彭,甚至于安娜有过之而无不及,安娜用死亡惩罚自己,素心惩罚自己的方式却是不得不活下去。她其实是比安娜更具有悲剧性的人物,她的爱情萌芽在光明里,却见不得光,注定成为阴暗不能发芽的种子。《玛娜》的全文是素心挣扎不断的血泪史,她爱上彭,为了彭去接受那个她不能拒绝的本子。安娜说,彭是她的哥哥。任性的素心在内心挣扎着——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亲情,又凭什么硬生生安给她一个哥哥?素心觉得,安娜就是在惩罚自己,她不相信安娜看不出她对彭的感情,可安娜却选择了全然装作不知道。她爱彭的时间那样久,彭却始终没有对她动心过,可安娜却在那样短的时间能够跟彭走到一起。素心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嫉妒,就在她遭遇抢劫强暴之后,选择了无声的报复。她怀着对彭炽热的爱情,生下了那个“幼崽”,她轻描淡写告诉安娜她将笔记本弄丢了。她只是想,安娜至少要跟她一起体会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让安娜领受一丁点她受过的折磨。

素心在得知安娜的死讯之后痛苦万分,无法面对曾经的选择犯下的滔天大错,为自己一时的贪念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她没有想到安娜居然会死,连一丁点的折磨都没有选择忍受,干脆利落地结果了自己,让素心忍受一辈子良心的谴责。素心本身不是一个邪恶的女子,可是爱情的炽热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固执地以为一切都是最坏的结果。素心并不了解安娜。恋爱中的女子头脑都是简单的,安娜的眼里除了彭的安危什么都没有,又怎能知道素心的嫉妒与不甘?安娜为了彭能好好活下去连自己和家人的安危都没有考虑过。安娜没有想过素心所渴望的爱情,那爱情折磨着素心让她变成了最讨厌自己的人。安娜只是单纯的爱着彭,单纯的想保留彭的那一点思想,安娜只是相信素心,会想方设法保证彭的安全。安娜的愧疚并不包含着对素心的指责,实际上她的愧疚更多的是自己没能保护的了她最爱的那些人。可是这些素心不知道,素心只是在假想中明白彭会有一天找到她,指责她是一个杀人犯,指责她用最自私的想法害死了安娜。素心只能选择用自己的余生去忏悔,去为安娜赎罪。

这才是《你好,安娜》中最深刻的悲剧——无论哪个女性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甚至于安娜选择了死亡,这都是另一种意义的重生。而素心,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从一开始,彭就是素心最爱的男人,她不能拒绝他的东西,导致了悲剧的起始;她被玷污之后病态的内心,注定了她对彭的贪念,也注定了她间接杀害安娜的结局。素心与安娜的悲剧,源于一场爱情,导火索是残酷的时代,而根源在于她们对彼此不够理解信任。爱情是自私的。然而自私又是谁的过错呢?没有人可以完全无私地活在世上。

  幸好,蒋韵的笔下,人性的怜悯与救赎终究是爱的极致。

玛娜是上帝赐给犹太人的食粮,这神物只能按需索取,贪得之后就会变质生虫。素心的良心也因为一时的贪念,承受万虫啮心的痛苦。她不是不能面对安娜的死,她不能面对的是彭的恨。辗转四十多年的岁月,素心终于和彭再次相遇,她一生的不安化作挣扎,最后还是选择物归原主,选择将评价的权利交还给这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

《安娜.卡列妮娜》透出的是托尔斯泰的悲悯,这悲悯渗透字里行间,以安娜的卧轨自杀作为悲剧的注解。这种对悲剧本身的怜悯不仅仅基于社会的不公与女性的压抑,更是对信仰的一种理解,是对宿命的一种认可。而《你好,安娜》中蒋韵式的悲悯则有别于托尔斯泰的上帝视角,蒋韵笔下的怜悯是对人性的一种成全。因为人性中的至爱,素心绝不可能去背叛心爱的彭,她不是害怕一个情敌的出现,只是她的爱情得不到承认和理解。余安娜尽管用死来证明自己惩罚自己,可是素心却一生都在怨恨她,怨恨她不听自己解释,怨恨她以生命为代价惩罚自己。

直到最后,彭承畴终于用一段安静的自白做了她一生的注解。“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从四十四年前,我就知道,你不会让人抢走它。为保住它,你一定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素心一生的冷漠与尖锐,就此土崩瓦解了。她晓得自己一说话就会流泪,她的心中终于因为彭的理解放下了怨恨。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已经死去的安娜说出那样包含着悔愧的三个字:请原谅。

请原谅我的爱情炙热中含着甜蜜的危险,对你造成了那样大的伤害,请原谅因为没有得到理解,我用最尖锐刻毒的语言毁灭了你的希望。请原谅我曾经产生那样大的怨恨,去折磨你脆弱不堪的内心,请原谅我没有作为朋友在乱世中保护好你的爱情,让你独自去承受恐慌,请原谅我把未知抛给你,我的一时冲动让你无力承受,最终演变成你的悲剧。

原谅我。原谅我。

《你好,安娜》虽然有着太多宿命的影子,有着与《安娜.卡列尼娜》一样的女性迷茫与救赎解放。但是不同之处在于,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是通过抗争去毁灭自我,而在《你好,安娜》中,毁灭的成因是为了救赎。从这个角度而言,《你好,安娜》包含着的不仅仅是女性对爱情的追逐和对自我意义的探知,更加深刻的是理解他人存在的意义。以往的女性文学大部分的矛盾在于女性不能明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余安娜和姚素心的命运冲突显然并不是在这一方面。关于自身,她们虽然有很多迷茫的地方,却没有太多挣扎过自我选择的方面。对于亲人,爱人她们也从来不吝惜去牺牲自我成全。她们的矛盾焦点在于如何理解彼此。这是透过女性的文笔所能真实呈现的东西,在男性的笔下往往就显得不真实。关汉卿的《救风尘》中,宋引章与赵盼儿的姐妹情深令人感到可歌可泣,但二人之间的友谊与交流便总是带有一些老师与学生说教的意味。文学史上对女性文学的甄别之所以很多情况下都需要不加以男性观点过滤,这是文学所要求呈现必然的真实性。男性在性别观点呈现出的包容性与女性的不容成为鲜明对比,《你好,安娜》的感人之处正是基于这种不能共容。相较于男性,女性与女性之间更容易出现尖刻的对峙和极端的思维,只要她们不能放下一刻,那么也就必然不能停止嫉妒的思维。每一个女性的成长都通往未来,这是一条必经的路,也是一条逃避不了的路,尤其拥有爱情,女性在思维上必然就一定程度上失去主动权,只能被现实拉扯着跌跌撞撞向前,即使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不能停止。

没人在乎你是否痛了,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他们很忙;也没人能够替你承受,这些都得是自己承担,无可奈何,无可避免——女性的彷徨大抵是因为自身的迷茫得不到应有的理解。时代在不断变迁,女性所求的一点却始终未变,那就是衣食无忧的同时摆脱来自男性的压迫。然而很多女性并不明白,自己的价值是什么?究竟什么是“我自己”?“作为一个空洞的‘我自己’并没有确定的内涵, 甚至没有足以形成这种内涵的语言。”[footnoteRef:0][10]这是女性对自身价值一种痛苦的自我否定。我们在《你好,安娜》当中看到了女性不仅否定自我,而且否定对方,素心否定安娜,安娜也不承认素心。文末的救赎,在于她们理解了对方的价值,或者至少说是素心理解了安娜的价值,彭又理解了素心的价值。这种救赎是基于内心的,可称得上是思想方面真正的自我解放。

然而《你好,安娜》的价值,不仅仅是在于女性文学方面的价值,更是女性思想意识认同方面的价值。

当代的女性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强调女性的妩媚和诱惑,这是女性在思想解放基础上自我意识发展不完善造成的。建国之后的女性文学因为时代限制一度被压抑。女性逐渐意识到,以男性作为标准只是对女性的异化,女性应该积极的找回自己。但是这一潮流发展到九十年代后,与社会转型带来的迅速发展地商业文化合流共谋,使得女性不可避免的走向极端:女性不仅在外部包装上对形象进行夸张的修饰,更在文学作品中绽放身体诱惑,同时不断强调“女性特权”,对女性和女权的认识进一步偏离最基本的“承担责任” 与“自强独立”的前提,导致女权文化与女性文学的失衡。《你好,安娜》在女性自我认知方面始终保持清醒,从《天国的葡萄园》便可见一斑。这样干净的文字,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当代女性文学的一股清流。

女性的幸福,实际上取决于自己的选择,也就是必要的意识平等和自立,热爱生活,这样才能更有人格魅力。平等才能给女性以安全感,自立使得女性更愿意付出。当女性可以独立承担家庭义务,合理调节家庭与社会关系时,女性的地位就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这种变化将为女性带来真正意义上新的改变,而这样的改变正是女性摆脱桎梏,追求幸福的关键所在。当然,《你好,安娜》教会我们的,不仅仅是女性对生活的热爱,更是每个人对命运的宽容。人之一生能够接受命运,学会去包容命运,这应该也就是蒋韵望通过文字,传达给我们每个人的温暖吧。

注释

[1]刘雅琴.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萧红小说中的女性身体叙事研究[D].

[2]孟骞.张联社.从“三从四德”到“惧内”——社会性别视角下的女性地位[J].中华文化论坛,2013(3):96

[3]胡亦乐. 女性的回归——《女权主义文学理论》评介[J]. 外国文学评论, 1991(02):121-124.

[4]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193.

[5]戴锦华. 不可见的女性: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女性与女性的电影[J]. 当代电影(06):37-45.

[6]刘晓端. 从安娜卡列尼娜的爱情悲剧看安娜的女性形象[J]. 科技致富向导, 2012(8):80.

[7](法)西蒙娜·德·波伏娃.郑克鲁译.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27.

[8](美)育布拉吉·阿瑞约尔. 《玩偶之家》的自我塑造伦理与权力问题(英文)[J]. 外国文学研究, 2016(3):8-17.

[9]李措吉. 试论安娜·卡列尼娜形象的悲剧意义[J]. 青海社会科学, 1994(01):71-76+92.

[10]乐黛云.中国女性意识的觉醒[J].文学自由谈,199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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