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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的尽头,是诗 ——序戴宇的诗集《世界之外的雪》

这世界的尽头,是诗
——序戴宇的诗集《世界之外的雪》

北京/叶文福

01

远在德国的邓瑛君从网上给我发来一本戴宇君的诗集,嘱我为其序。这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一则,是几十年来,我一直就不爱为人序。

写一篇序,先要读一本书,要仔细读一本书,要读懂一本书,还要提出一些独到的、切中要害的长处与短处,这决非易事。诚然,这些难处虽然也很难,但只要付出努力,也还可以做到。

最难处在于,人家请你写序,不是请你指短处的,是请你说长处的。我读过不少为人写的序,多是些如同广告的溢美之辞,没有几篇负责任的,最多也就是说几句可说可不说的废话。这大约就是文坛的潜规则罢。

这种人人恶之的丑恶,其实又人人行之,就像贪官的大堂之上高挂“光明正大”的横匾一样,在封建专制时代特有的官场上,属骗人骗己的物什,就如同那些不要脸的娼妓,被冠之以明星、艺术家之类,你知我知,心知肚明,在这么一个假话无忌地横行的国度和时代,也就见怪不怪。

这世界需要垃圾,就是垃圾存在的理由。有了垃圾,就需要垃圾桶。

自古以来,官场就是垃圾桶,藏污纳垢就是垃圾桶的职业道德,就是垃圾们一天赚几个亿的理由。垃圾桶就是珍珠们永远进不去的所在。国内的垃圾不够用,从国外买也要买垃圾回来享用,善良的人们怎么能知道呢?不是垃圾,想进也进不去;是垃圾,进去就是必然归宿。

相反,倘是如同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里的那孩子,说那么一句真话,反倒要被伪善惯了、以伪善而得利的角佬们笑话了——何苦来?

于是我出书,都是自己写序——既不虚伪地贬自己的作品是拙作,也不妄自尊大地吹嘘自己的作品如何伟大得不得了。不卑不亢,让作品说话。自己评点自己的艰难辛苦,自己评点自己的得失寸心,毫不隔靴。

我从不反对出书的作者们请人写序。作者与作序者,这是一对矛盾,如同病人与大夫。病人请大夫看病,如果是一位道德高尚、医术又精湛的名医,就会认真地根据病人的病情做出精确的诊断。该花钱的说花钱,该不花钱的说不用花钱等。如果说没事没事,吃了我的药马上就好——这不是谋财害命的江湖骗子么?

我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个很有名的写序专业户,大约就是此类角色。

二则是上岁数了,想坐下来静一静,把自己的东西梳理一下,整理一下,把自己的人生整理一下。“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该修正的修正,该改正的改正,该坚持的坚持——上帝赠给我的生命之风烛已经不多了,我要抓紧才是。

02

我没见过戴宇。

我没读过戴宇的诗。

这之前,我与戴宇没有任何瓜葛。

但是,当我读完了戴宇的这本诗集之后,或者更准确地说,在读戴宇的诗集的过程中,我就想为他写点什么了。

与其说是写序,莫如说是写点读后感。

03

不知为什么,我读着戴宇的诗,脑子里就出现了活生生的屈原的影子。

既是亘古的,又是现代的。

两个影子反复重叠,又反复分开。反反复复,若幻若真,迷迷离离。

他们守护诗的气场的境遇、思维方法以及精神境界是共通的——

漂泊……

孤独……

凄楚……

无助……

然而又倔强!

然而又坚定!

然而又充满希望!

漂泊,孤独,凄楚,无助,他们就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几乎是绝境之中寻找自己,寻找自己有形的生命所滋养的无形的生命,也就是寻找自己生命的本质。

也就是说,他们已然全不在乎有形的生命处于什么境地了,他们只想知道自己,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同一粒稻谷,如同一粒麦子,已经不在乎自己曾经是嫩绿可人的秧苗,不在乎自己曾经是沉甸甸的谷穗麦穗,不在乎自己曾经是一粒饱满的金灿灿的谷粒或麦粒,忘记自己是稻秧麦苗,忘记自己是谷穗麦穗,忘记自己生命的低层次的形象和追求,忘记自己生命低层次的荣誉、幸福、痛苦,忘记这一切,亡命地追求,亡命地升华生命的最高境界,寻找自己生命的最高价值。

忘记自己是稻秧麦苗,忘记自己是谷穗麦穗,忘记自己是谷粒或麦粒,追求自己生命的真实。为了这个崇高的价值,他们愿意如同稻谷或麦粒一样,置身于石磨或石碾之中,将自己粉身碎骨,将自己粉身碎骨而不顾,还要筛除秕糠,精碾细磨,以自己生命最本质的真实,以自己生命的最高价值献给人类。

《离骚》里的屈原也好,《世界之外的雪》抒情主人公也好,诗中都有一个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情人。或许是女嬃,或许是宓妃,或许连姓名都没有,只有个她。彼此爱而又怨着,怨而又爱着,爱而又恨着,恨而又爱着。

可贵的是,《世界之外的雪》里的情人与宓妃不一样,宓妃是仙女,宓妃可以“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即使是仙女,也荒淫,也骄傲,与诗人追求的对爱情的忠贞和人生品德差距太大。

而《世界之外的雪》里的这一对现代情人,都有信仰,都有情操,都有对自己生命的深度理解,都有对自己生命深度的亡命追求。他们对爱情的倾诉是那样致命的真挚,他们对生命的价值又是那样亡命地追求。

但是戴宇(我假设他是戴宇,其实他是这本诗集的抒情主人公)与屈原又有明显不同。

屈原是长袍,长袖,长发,长须,赤足皓首,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虽然穷,虽然困,虽然独穷,虽然独困,但我宁愿流亡,宁愿死,也不愿像你们这些奴才一样人模狗样地活着,狗仗人势或人仗狗势地活着。

于是我的目光撕开岁月的雾障,看见屈原坚强着,踉踉跄跄地坚强着,在楚国莽莽苍苍的旷野里长号,挣扎,扑跌。

我不相信屈原是投江而亡!

我不相信屈原会投江而亡!

他只是扑倒了,他只是昏迷了,江水不愿看见丑恶的现实诋毁了他的名节,不愿看见丑恶的现实诋毁了他的供全世界、全人类永远供奉的高尚,把他收容了去——水是他的品德,他是水的品德。

戴宇不同,戴宇穿的是体恤衫,不合时宜的大头皮鞋,挎的是斜肩包。

是的,戴宇与屈原的生命境遇和精神是共通的——

漂泊……

孤独……

凄楚……

无助……

然而又倔强!

然而又坚定!

然而又充满希望!

但是戴宇是现代人。

但是戴宇穿的是体恤衫,或者是没有扎领带的松松垮垮的西服,不合时宜的大头皮鞋,挎的是斜肩包。

但是戴宇的不合时宜的大头皮鞋连屈原赤脚踩着故国泥土的相思也成了奢望——他是流亡在故国之外的他国的土地。

这个国度,那个国度;这个城市,那个城市;这座山,那座山;这条河流,那条河流;这个酷暑,那处严寒,这刻干渴,那刻饥饿……

漂泊……

孤独……

凄楚……

无助……

然而又倔强!

然而又坚定!

然而又充满希望!

世界不接纳他——他在世界之外。

故国不接纳他——他在故国之外。

他思念故国,故国不思念他。

其实他并不在乎世界,他不在乎世界或者爱他,或者不爱他,因为——

故国就是他的世界。

他在故国之外,就是在世界之外。

但是,他是雪!

但是他是故国之外的雪!

我噙泪写下这个——雪!

这是一朵何等高贵的何等高傲的——雪!

它使所有的丑陋原形毕露,使所有的龌龊毕露原形!

故国不想念他,但他是故国之外,也就是他的世界之外的——雪!

许是一朵雪花,漂泊在故国之外的无边的苍穹;

许是一片雪原,冰封着所有的爱恨情仇;

许是被一座信仰的奇峰高举着的伟岸的雪峰,这是一座神奇的雪峰!

只要有雪,只要有世界之外的雪,只要有莽莽苍穹那漂泊的雪朵,只要有世界之外的神奇的雪峰,这世界就有长江,就有黄河,就有尼罗河,就有密西西比河,就有亚马逊河,就有多瑙河,就有雅鲁藏布江!

这一朵高贵的和高傲的雪,就要化作奔腾的雪浪,滋养人间沧桑——水是他的品德,他是水的品德。

水是他的品德,他是水的品德——生命不息,奔腾不止。

汨罗江中水,世界之外雪,殊途同归,何其相似乃尔。

于是屈原,于是戴宇,这两个中华民族相距两千多年的高贵的高傲的灵魂,在历史大变迁的背景下相会了,交融了,合二而一了。

这绝非偶然,这是历史的必然——这是一个民族得以生存的灵魂。

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内争外战,兴衰强弱,无数个回合的正义与强权的血腥肉搏,才得以锻打出这样高贵的灵魂。才得以锻打出任何丑恶也无法遮掩无法涂炭的生命光辉。

这是一朵何等高贵的何等高傲的——雪!

虽然他在世界之外。

谁说他在世界之外?

04

两千多年过去,多少强大的辉煌,多少衰弱的屈辱,多少正义的呼号,多少血腥的屠杀,都成了历史,都成了史书中沉重的色泽。

当年那个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和最强大的楚国,到哪儿去了?一眨眼就没了。烽火硝烟散去之后,残墙断瓦灰飞烟灭之后,什么阴谋阳谋,什么卑鄙龌龊,都没了,只剩下了——

《离骚》。

05

一个那么强大的大国,几个回合,眨眼之间,就消失了,一切都没了。

一个那么强大的大国,几个回合,眨眼之间,就如同摧枯拉朽般地灭亡了。

但是,狼秦们想不到的是,它们的金戈铁马,无论如何也征服不了一位诗人。

但是,狼秦们想不到的是,它们的白起王翦,无论如何也剿杀不死一首诗。

历史竟是如此的残酷!

国家属于历史,属于一阶段一阶段的历史,而诗,诗属于永恒的历史。

历史以非凡的胆略雄辩地证明——

楚国的尽头,是诗。

06

什么是诗?

诗为什么如此神秘?

几千年来,古今中外,无数诗人对诗的认识,对诗的定义也是无数。

其实,诗就是人类对自己内心思维的描绘、审度、鉴定和评价,把虚无缥缈的思维活动用自己民族的语言记录下来,成为固化的思维。这种记录用的是极其简约、极其精微、极其美丽高尚的语言,所以诗的语言就是用文字写的音乐。

诗,就是人类对主观世界、客观世界的崇高、美丽、信任、自由、和睦等所有健康元素的极限追求。是的,是极限追求,没有极限,就没有诗。

于是诗对于丑恶的憎恨和鞭挞也是极限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诗其实也是一门宗教,是人类对世界最敏感、最感性和最理性、最美丽和最深刻的认识。它描绘的是人类对一切事物的终极程度——《离骚》就是对楚国灭亡的终极描绘和判决,就是对封建专制制度的最终极的描绘和判决。

换言之,《离骚》就是对楚国灭亡的判决书,也是对所有封建专制制度的判决书。

诗最多情,也最无情。

诗拒绝平庸。诗拒绝伪善。诗决绝无耻。诗拒绝肉体与灵魂的龌龊。

世上的一切,只要是人做的,就有伪善——只有诗没有。

诗是人类拯救自己的最后一滴水。

即使是宗教,诗也是宗教的另类。

诗拒绝膜拜。

诗不需要教主——诗人自己就是教主;诗不需要信徒——诗人自己就是信徒——诗永远只有一个教主,一个信徒。

诗不需要寺庙,诗的寺庙就是文字。感谢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祖先深刻地理解诗的本质,所以汉字的“诗”字,就是由“言”与“寺”组成,标明:诗是“语言的寺庙”这一定义,这在世界各民族语言中是独一无二的伟大智慧。

所以我的诗观是:诗者,语言之寺庙也。

07

屈原,公元前340——公元前278。

司马迁,公元前145——公元前90。

屈原死,任何典籍,没有一个字记载。直到一百多年后,司马迁才第一次详细地记载了屈原。

可以看出,汉司马迁之前,楚亡之后的战国时期以及战国之后的大秦朝,谁也不在乎屈原。楚国的无知、无耻导致的灭亡,深深腐蚀了楚国的灵魂。

我记得《楚辞》里还有一篇《渔父》,记载了一个渔夫嘲笑屈原的不识时务(我断定这篇短文不是屈原所写)——一个无知的农民(我指的是无知的农民,而不是泛指农民)嘲笑知识分子,就如同电影里的刘三姐(我指的是电影里的刘三姐,不是指民间故事里的刘三姐)嘲笑秀才,这就是中华文化里焚书坑儒的最早脚本。

从《离骚》里看得出,楚国当时上上下下是如何以极其恶毒的语言诬陷屈原的,说不定屈原生前死后还被打成“楚奸”呢!因为屈原在《离骚》里无情地批判了楚国。

拜谢司马迁和他手中的如橼巨笔,为中华民族最伟大的诗人平反,拯救了中华民族的灵魂。

为什么中华民族是诗的民族?因为中华民族是封建专制最长久最血腥最凶残的民族。而诗,而诗人,则是封建专制的天敌,是追求自由的最先进的最勇敢的战士。哪里有压迫,哪里有专制,哪里就有最英勇的诗和诗人。

为什么历代封建专制政权从不提倡学习屈原?因为屈原从楚国的现实出发,最尖锐地提出了,楚国灭亡的根本原因是专制。一个国家的全部命运掌握在一个人手里,这就叫独裁。

再强大的独裁都有可能在一夜之间灭亡——楚国就是证据。

08

二十七年过去……

二十八年过去……

二十九年过去……

这些心酸的数字,如同噩梦中的鬼魅,在诗中这处那处闪闪烁烁。

这些心酸的数字,漂白了他的信仰,漂白了他的思念,漂白了他的爱情,使他由一个忧谗畏讥、满目萧然的游子,升华成了一朵雪花,一片雪原,一座雪峰。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这句混账话是现在蹲在监狱里的周永康当时在位时说的。他是应该蹲监狱的,因为他一生的所作所为,证明他留与历史的,实在是一坨不折不扣的垃圾。

按照这句话的混账逻辑,当代中国就没有真实的历史可言。

我也不相信后人——中华民族的健忘症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连最无耻的日本也是跟我们学的。我不相信后人会记得,当代中国历史上没有六月。

但是戴宇记得。

二十七年过去……

二十八年过去……

二十九年过去……

热爱自由,是古今中外诗人的第一个最鲜明的特点,这不是诗人们个体生命的特性,而是代表全人类的强大的和共同的追求!哪一个民族的诗人不敢亡命地追求自由,不英勇地讴歌自由,不敢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英勇地讴歌自由,那个民族就注定要灭亡。

来读读戴宇的诗:

每年四月

都路过

你的故事

是否

还记得

那个曾经的春天

不要问我

路还有多长

苦难

还有多久

【再别芳華】

推开三十九年前的

小屋

坐在堆满回忆的床边

美好的愿望

总是

不完美

那段被沾污的纯洁

还有

那张破碎的照片

【最后一滴泪】之【嗜血的剑】

躺在你的酒中

吻你

如血似火

千年前的渡口

芦苇丛丛

风静波止

只有剑光的锋利

渴望

最后的

一滴血

君王无情

留下万里长恨

如流水落花

只有最后的血

化成千年的泪

在山谷流浪

握别了

昨夜的温柔

手中还有

余香

淡淡

依然

坐在我的诗中

静静等我

等我

最后

一滴泪

【夏夜】之【情书】

雨花石的心

长满青苔

被雷电

一片一片削去

大鸟

在空中盘旋

抗议

地面的浮躁

拥挤的电车

将昨日的思念

留在

路过的

每一个车站

半天

都无法写下

给自己的情书

雨花石

在灯光下

幸灾乐祸

都是短诗。

如同肖邦和他的音乐留在我脑子里的形象,那种先天的清秀,淡泊,忧郁和这些后面的坚毅,和坚毅后面的对自己母国的纯真的深沉的爱。

再穷,再困,再落魄,再窘困,都绝不向自己的命运妥协,这就是戴宇的诗给我的宝贵财富。

受现代朦胧诗的影响,所有的诗都很朦胧。有的还很诡异,很怪诞。内心的孤寂,挣扎,只给了水面一些小小的波痕。我不知道这是长处还是短处,只能说是特点,有一点八大山人的简约,但是功力还不到。

功力不到表现在哪里?

有了一点八大山人的简约元素,但无力做到简约的内涵。如同书法,已经做到了横竖撇捺的讲究,但无力把横竖撇捺的情绪渗透到文字之外的空间里去。“疏能走马,密不透风”不只是书画的艺术要素。

语言旋律的单薄,甚至词汇的贫乏,都在方方面面影响或者说是妨害着他对自己复杂情绪的立体式的抒发。“故事”,“记忆”,这些词汇过于虚幻,没有能力切入进现实生活里去。

我想,假如戴宇有屈原那样深厚的文学修养,假如戴宇也用屈原写《离骚》那样,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结合的创作方法,直面现实,淋漓酣畅,力透纸背,石破天惊,带给我们的该是何等辉煌的民族财富?因为他里里外外已经具备了屈原写《离骚》那样的文学风骨和文学气场。

感谢戴宇君送给失忆的中华民族一份真实的和珍贵的文明。

翘盼戴宇君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

有人说,人类的最后一滴水是泪水。我说,不,人类的尽头,是诗。

2018,6,30,于北京三叶宫

戴宇简介:

戴宇,祖籍无锡,上海人。1991年去日本就学、留学、工作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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