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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山

远 山

文/闫杨虎

1

难得有这样一点时间,任由我来挥霍。
无门禅师有首偈子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以为,这是读过的最接地气的禅语——诸事顺心,百无挂障,寻常至极的风、花、雪、月,就是人间很好的风景了;那些顺便赏玩的素常过往,就是人间很好的时光了。
今天早晨,大半个小时,闲杂事儿一概绕道而去,身心俱皆清爽。就这样,纯粹地站,西楼之上,望向远方的群山,看山体连绵山色如烟,看山头上方云朵在不停地变幻。
这一座山,距我总该有个几十上百公里的渺远。广大的巅顶上,十数架风力电车,笔直耸立,隐隐约约转动着长长的叶轮。车身雪白,晨阳照射之下,偶尔散出一簇银亮的光芒,气质里有着一些铁甲武士的味道。电车再上,天色湛蓝,浩瀚无际,如明净的大海。七八朵素净的白云,浮沉其上,悠悠然变化出一些奇妙的境象:这边儿龙腾;那边儿花开;稍作恍惚,随即又汇聚成一泓生动的湖水,水光潋滟,微波环叠,澄碧的湖面上鸢飞鱼跃,宁静的山堤间木茂草繁——更有那奇绝孤岛,湖中心里安闲,若得一顶竹笠,一尾钓竿,一壶清茶,一丝凉风,呵,神仙般儿过活!
高天直可仰望兮,远山实可亲近兮——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也从未想过什么时候去靠近那里,突然,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要攀上其顶的欲望。久居小城,上班、下班,上班、下班,日子平凡而忙碌,好久了,真是好久了,不曾脱得开身,淋漓酣畅的去一次山林,让身体与灵魂,都能在花木土石之间,痛痛快快地,奔跑,飞翔。每天,与我相遇的所谓自然,不外乎楼下人工绿化出来的几丛绿草数十株稠李子树,不外乎上班下班途中那些还算高大的法国梧桐中国古槐,至多还有小城公园十多亩的花花绿绿。这些景象,哪里比得上真正的举足山林?哪里使得人能游目骋怀?

一瓣书香

2

可以确定的是,童年少年时的乡村经历,早已浸入血液渗进灵魂。稍长一点时间,如果不曾走入一处山林,登上一山之顶,就会骨酥少力,茶饭淡味,心事迷离,甚而至于魂不守舍。必得寻找机会,一个晌午的功夫也行,喝几口香郁的山风,出一身攀越的臭汗,才觉躯体通泰心头愉悦。
这实在算得矫情!
但这憋了几十天的心胸,屈了几十天的腿脚,如笼中鸟雀,塘里龙鱼,拘束得久了,总在挣跳着,想要朝着远方,朝着绵长的大山,做一回彻彻底底的放松。
这一次的远眺,山林的气息又一次入了心怀,如美人的召唤,似神灵的开示,如此强烈!
看得到风车、白云,除了这些,那片山野里还会有些什么呢?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是:山居人家简朴的房舍,房舍旁弥洇开去的青草,草丛里灿然开放的野百合,百合上静静驻立的蓝蝴蝶……

一瓣书香

3

山有召唤,定当欣然欲往。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文心雕•神思》此言通明人心——做热爱生活的人,山山水水里有万千龙美丽:《诗经》里“雎鸠”鸣唱,《离骚》中“椒兰”飘香;曹孟德《观沧海》发“千里”之慨,苏东坡《赤壁赋》有“盈虚”之辩;陶渊明种豆南山之下,黄公望闲居富春江边……
置身山水,尽可修养身心,清洁灵魂。
对我来说,登山就是最好的生活之一。
已经去过的山上,有些早已铭刻成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方山,七岁上,冬天里,跟随父亲上去砍柴,我给看着架子车,做了生命里第一次“男子汉”式的担当。还自作主张,拿了镰刀,上到车子附近的坡垴上,帮父亲割回一抱子干柴。
后来,少年,青年,壮年,因着路近,都曾若干次地进到方山里,割草砍柴,寻仙问道。这座算不得名山的山,实实在在成了与我的心靠得最近的一座山,每年有空,总还上去几回的。
心甘情愿,将这方山,认做生命里的第一山。
十多年前,上过一次华山。不愧为五岳之一,我们一行四人,全程步行,五大峰尽皆攀过,也是看得仔细,七八十里的来去,用了二十一个小时!
以险峻而闻名的华山,其实同那许多大山一样,除其鲜明特征之外,一样兼有雄伟、秀美、神奇等等特色。尤为印象深刻的是,转看完了,才知道这山大了,确实有着许多奇妙处——初到山脚下,刚开门下车,仰头即见一庞大山体,高入云天,于是怀疑这必然就是华山了,待到一道一道的山岭走了上去,到了真正的华岳巅顶,才知道最初见到的,勉强可以看作华山的脚指头;明明落着雨,妻子却说天上出了小星星,其实,那是铺面里亮着的白炽灯;一直走到峰顶上,清凉的泉水似乎都未断绝过,沿途商户,将那水果、蔬菜、各色饮料,网兜里一放,既做洗涤,又做冰镇,绝了;南峰绝顶“仰天池”,深可一米,方圆丈许,涝不溢,旱不竭,且无处觅其根源;“洞里瓮”,瓮体大洞口小,大瓮之中套小瓮……凡此种种,恕不祥述,君若有意,亲至华山体验为宜。
“黄山归来不看岳,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尚未去过,留个念想。华山归来,非我妄言,竟然十数次地梦到过还上华山!尽管梦里华山与那实际华山,形体上常常大有不同,但梦的意识里,那分明就是华山。
看来这华山真是浸入生命里了。
去年河南、山西路上,高速,途经华山脚下,视角缘故,更觉山体高大峻拔,势出天外,心中小兽直扑,直想再登其上。惜乎身不由己,只作虚拟之想罢了。有机会,定当再去华山。
焦作云台山,我们去时,正当红石峡里水清谷幽,高高茱萸峰上仙雾缭绕,万千妍媚,美不胜收。
最不能忘的,偏偏是那山道之上偶尔出现的“徐行不累”,和那立于山脚下的“诫赌碑”(文曰:永远禁止赌博碑)。
“徐行不累”,非为真的不累,实则累得有节致,累中存余力。累的同时,与那阿尔卑斯山上的“慢慢走,欣赏啊”的哲学境界何其相近?诫赌而勒字于石,其他一些地方走过,从来未见。细究之下,才知道,古时有人聚赌于茱萸峰,为的是山高路险,官家不好追拿,常常闹至一些人家家产荡尽妻儿离散。清同治八年(1869年),烟火执事人立植此碑,永远禁赌,自此而后,挽救迷途者不计其数,真可谓善莫大焉。
华山、嵩山、少华、玉华、骊山、王顺、药王、香山、云梦、黄龙、金粟、金丝峡、九娘峪、(东)太白、清明、雁门、壶梯、樊哙……大大小小,一众山儿走过,尽管也会常有贾岛的烦恼——“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里平。宜是老禅遥指处,只堪图画不堪行。”但收获总是多于疲乏,它们一起,丰富着我,滋养着我,也吸引着我,走向更多的山中。

4

央扰高荣兄给我写了一幅字:“惟巅是瞻”。兄之书法造诣早已登堂入室,脱技而达艺了。作品到手,自是玩味良久。“惟巅是瞻”,以仰望山巅自勉,谢高山给我灵感。
恰在昨日,又有平素好在一起谈文论艺的文友,一行三五十人,远赴山城黄龙,探访历史人文,博采异邑风情,壶梯山上叩英灵,密林深处沐清风……朝而往,暮而归,此乐何极,此乐何极!
惜乎贤者有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做事的时光,正是江湖疾走。临行之前,会玲大姐,鹏举贤弟,相继打问我和爱妻(与我一起,好旅行,喜诗文)的意向,欲以同往。遗憾的是,虽然还算暑假,高三年级师生却早已在校,为着明年有个好的收成,酷热的天气里,一起奋斗。我们夫妇都带高三的课,远程旅行自然欣喜,好好上班才更是眼前大事。这便是正在江湖行走,前后尽费思量,由不着性子的,只好做那安心的鹧鸪——行不得也哥哥!羡慕之余,真诚祝祷大家一路平安,好好转,转好,眼收绿意,心系青山,兴致高时拍上若干靓照,情趣佳处赏评万千美妙。回返之后,能为我们讲说一些见闻与体验,也算得是替我们走了一遭,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谢了,谢了!
望得见的远山,其实真不遥远,只要心里记挂,必定会有一些时光,会留给我去到那里的。喜欢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先念叨着吧!
但愿去到之时,那里不会令我失望,一定会“山有木兮木有枝”,一定会“清泉石上流”,最好还能遇见蒲松龄的媚狐,屈原的山鬼,迷失在陶渊明的桃花源也好——绝妙的古典意境!
怕的是,尘俗过往,谁人都有羁绊事,邀约而不能,“微斯人,吾谁与归?”
有友同去,甚好。
无人为伴,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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