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林子 林子的百草园
小时候听人们提起宁波,总像是“明波”,困惑了很久。如今才知道,宁波,原是古明州的一部分,至明朝洪武年间才更名。
宁波也好,明州也罢,一个生长在浙江的土著,竟然一次都不曾造访,总是愧对这方山水。
中学时读余秋雨《风雨天一阁》,始知宁波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这次特意带孩子一起踏足这古老的藏书楼,探访东明先生生前秘不示人的珍宝阁。
天一阁并不很大,老实说,哪怕把整座宅邸拢在一起看,还是有些局促。三步一楼,五步一台,怎么看都是袖珍的。这么精致的建筑,竟是现存的世界三大藏书楼之一,确乎具体而微又令人惊叹。
范钦历经宦海浮沉,最后晋兵部右侍郎,然而不测横生。他终于厌倦了这一切,未曾赴任而选择了去职还乡,在宁波月湖西岸倾心筑建藏书楼阁,名之曰“天一阁”。“天一”,取“天一生水”之意,寄望于水能远火,俾藏书得以保全。
范钦对藏书楼的保护,远不止于此。他还定下严苛的族规:子孙无故开门入阁者,罚不与祭三次;私领亲友入阁及擅开厨者,罚不与祭一年;擅将书借出者,罚不祭三年;因而典鬻者,永摈逐不与祭。即便是自家人要登楼阅览,也须得各房齐聚,共同议定,配齐钥匙,尔后方可。至于非范氏人等,与这宝书楼,便是永生的缘悭一面了。
闲闲转了一圈下来,别的引发的感想倒也一般,只“钱绣芸”这个名字,始终萦绕不散。我仿佛在天一池畔看到她垂首默坐的身影,被拒之门外的苦痛,一日渐增一日,纵然近在咫尺,却又无可触及。
天一阁,书不出阁,女不入阁;未尝准允外人入内。外人,外姓人、外族人也。即便当时的钱绣芸,以大家闺秀的身份,业已慕名嫁入钱家,只为一偿登楼心愿。然则,奈何,奈何!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天一池的波光荡漾着楼阁的倒影,容貌姣好的绣芸眼睑低垂,回想着这梦一样的光景。
宁波的朱金漆木雕花轿闻名遐迩,天际云霞旖旎,身为宁波知府内侄女的钱绣芸当年是否坐着这样的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满怀憧憬,嫁入钱家?
天一阁的檐角触目可及,书香屏息能闻,钱绣芸是否几次三番向丈夫提出恳请,却屡遭掺着许多不忍的拒绝?族规啃噬着她的热望,她的眼眸该黯淡下来了罢。
夜阑微雨,阶前点滴不止。她是否辗转难眠,披衣起身,剪烛西窗,素白的丝帕上,全然绣着翠色芸草。
《淮南子》中云:芸草可以死复生。她的心,可也会复生?
宁波的烟雨浸渍着她的寂寞氐惆,是否在一个冷雨飘潇的静夜里,她抱憾而去?她的临终遗言,还会与天一阁有关吧。
或许又是一个灿烂的黄昏,余晖映照着青青芸草色,她怅然离去,又化作辉光,护佑着生前不得而至的天一阁?
天一阁的私家藏书,巅峰时达到七万余卷。而当时朝廷所藏之书,也不过十万卷。
钱绣芸的芳魂,在辽远的凝望中,已然远去。而今唯有萋萋芸草,摇曳低语着这一段往事。她的梦寐,仍在天一阁里,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