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传统意义上的武侠是男人的传说，而真正的江湖，不仅需要侠骨，还需要柔肠。在这一点上，金庸的武侠世界构筑得十分成功。金庸笔下的女子性格迥异却又形象饱满，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侠女，如韩小莹、程英、黄衫女、程灵素。
这一类女子，虽不如郭靖那般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却各怀大义，坚守自己的道。何谓侠道，未必就得义守襄阳、也未必就得血溅重阳。能够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惩恶扬善足矣。这些女子，大多温柔懂事，不管在江湖经验上，还是在情感归宿上都比较独立。相较其他弱不禁风或为爱疯魔的女子，她们更像新时代的女性，也更符合金庸的侠女观。
第二类是淑女，如王语嫣、苗若兰、小昭、公孙绿萼。
这一类女子，大多是武艺不精或没有武功的，但她们却能在武侠世界中占据一席之地。因为她们的共同特征显著，既有美艳皮囊，又有似水柔情。如此美好的女子，待在男主身边被保护就可以了，偶尔还能作为反派要挟主角的人质，可以起到推动剧情的重要作用。用后人的话来说，荆棘丛生中的旖旎嫣红，金庸此处的用意也十分明显。
第三类是妖女，如黄蓉、赵敏、殷素素、任盈盈。
这一类女子，大多有一个闻名遐迩的父亲，要么是魔教头目、要么是外族主帅、要么是性格怪诞的武学大师。因而此类女子顺理成章地就被归为了“妖女”的范畴。她们大多都是故事的女主，宛若剧毒深藏的黑色曼陀罗，对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对你的温语浅笑间，你永远不知道她呈上的是二十四桥明月夜、是九花玉露丸、还是十香软筋散。不过还好，她们恣意妄为却心怀良善。虽修非常道，却行正义事。真正可笑的是，金庸的笔下，道非道，魔非魔。她们与道貌岸然的岳不群、灭绝师太等人形成鲜明对比，实则，这亦是金庸向世俗成见发起的挑战。
第四类是痴女，如李莫愁、梅超风、周芷若、马夫人。
这一类女子，执念缠身、行迹疯魔。若是抓到现在，个个都可以往精神病院送。她们大多痴的根源在于男人，其中的细节却各有不同。有的是求不得、有的是温存之后被抛弃、也有的是所爱离世。她们也曾将心将情尽数赋予眼前的儿郎，我相信，用情不深之人绝不会疯魔。而她们一段韶华耗尽，充当了剧中的反派、构成了重要的矛盾冲突，最终结局大多是不得善终，徒留一声叹息。
倘若细品，便不难发现，金庸笔下的女子，大多是深情的。即使狠毒如李莫愁，她也曾在日暮时分，将自己全部的柔情托于陆郎之手。即使心死如穆念慈，杨康便是她眼中全部的光明，所以她心甘情愿被欺骗。即使执拗如阿紫，她也曾期待能有一段与姐夫在塞外牧马放羊的好时光。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半是读书人。我看不见得，在金庸笔下，负心郎不一定得是贪图荣华抛弃糟糠的陈世美。他可以是为国为民的陈家洛，也可以是儿女情长的张无忌。他可以是痴心一片的夏雪宜，也可以是风流成性的段正淳。杨过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那一年，风陵渡口初相遇，却误了郭襄终生。郭靖或许明了，或许不明了，茫茫大漠，华筝为他抛尽韶华、负尽流年，孤独终老。
《诗经》里写得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们活在传统意义的武侠江湖中，面对渣男，她们只能在狭隘的选择区间内艰难徘徊。即使如马夫人此流般肆意放纵，许她最终所得，也已并非最初所愿，而像刀白凤此流消极报复却又不肯舍弃的就更不值一提了。
毕竟，她们不是卓文君，既没有痛赋《白头吟》的决绝，也没有与爱郎说“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的勇气。
如此想来，金庸笔下的女子，大多又是有些痴的，不论身份怎样，不论终局如何，都痴得让人心疼。这种痴，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偏执、是“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的倔强、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暗涌。她们都是温香软玉，人间琳琅。从她们的口中，曾涌现出不少值得玩味的话，虽无万丈豪情，却耐人细品。
一、“我偏要勉强”
她是汝阳王府的郡主敏敏特穆尔，金尊玉贵，颜色倾城。果敢坚决，聪慧精灵，擅巧思、谙韬略，文武全才。而她的这种魅力又是不同于黄蓉、任盈盈的。她的三分英气、三分豪态胜过了世间多少男儿。宛若雪山顶上迎风独立的凌霄花，凌寒怒放。这样的女子，原该拥有世间最好的姻缘。
犹记那夜月色温柔，她与他花间饮酒，她问无忌：“倘若我不是蒙古人，也不是郡主，就像你的周姑娘一样。张公子，你说，是我美呢？还是周姑娘美？”
微醺间，无忌含情一笑，“自然是赵姑娘美。”
许是从那一刻起，许是更早之前，她便对眼前的这个男子情根深种。
以至于后来，多次在危急关头收手，致使歼敌大业功败垂成。身上原本的那三分“英雄气”在“儿女情”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范遥曾与她说：“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然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
赵敏道：“我偏要勉强。”
一句话道出了爱情的真相。不是乍见之欢，也非久处不厌。而是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活成了一个孩子。这一刻，所有的道理和法则在眼前都成了虚设。我就是要爱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则地爱你，像喝水吃饭一样自如。如果在这个时候，谁跟我说我爱的这个东西不好，估计是要被我痛扁一顿的，我爱的东西得我自己说不好才算完。
好心分手是善待
偏要勉强是热爱
一个偏字，饱含了多么热烈的爱。只因世间的热爱，我才要为了你拼尽全力地去争取、去勉强。
人们常说，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可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
此爱翻山海，山海皆可行。
山南海北间便是这偏要勉强的热爱。
二、“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你早就知道，他不爱你。
可你仍满心期待地奔赴他。
不为报汉水一饭之恩，也不为偿光明顶一剑之愧。他就是你年少的欢喜，而你，也是铁了心肠要和他在一起的。
直到后来，他轻抚去你紧握他的手，挣扎良久说道：“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家表妹心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你以为自己可以输得坦荡，不料磊落背后是疯魔。你疯狂地屠戮他的教众，戕害他世间一切在乎深爱的人。似乎非如此不可，方才能弥补你用情至深留下的后遗症。
在外人看来，你一手九阴白骨爪使得出神入化，很多年前，也有一人曾修炼此等武功，她叫梅超风，也是一个疯魔之人。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如此看来，你二人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屠狮大会上，你曾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求你和她联手破除少林三僧的金刚伏魔圈。这是分开以来他第一次求你。数月前，你收到赵敏斩首的消息，又知他亲上峨眉，向你赔罪。你满心欢喜，以为这是一个渣男在悔婚之后的痛定思痛，岂料等到的是他的退婚。
所以这次，你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不料此刻，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你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那一刻，你输得彻底。
大家若细读《倚天屠龙记》，便会发现，这是周芷若极少直接表露心意的一次。一直以来，她的内敛中透着一丝乖戾，把自己的真性情藏得密不透风。若不是濠州婚宴上，自己的新郎随赵敏而去，她断不会在众人面前展示她狠厉的一面。此番下来，倒也算是跟无忌表明了心志。
“倘若”二字让人读起来，又是那么的心疼。“问心有愧”的背后是绝望。你明明伤得我那么彻底，可我就是不争气地爱慕着你、眷念着你。就像你曾在我耳边说过的温软情话一样。“你那剑刺得越深，我对你越是深爱。”可是张无忌，我本不欠你什么，你为何要平白惹我牵肠挂肚。
最终，
我的疯魔
我的蹉跎
都成了笑话。
三、“我叫杨不悔”
她的名字，取自柳永《蝶恋花》中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纪晓芙奔赴杨逍的全部热烈。此爱于正邪不两立的血染江湖中萌芽，犹如茫茫夜色里唯一盛放的花，纵然被风雨无情践踏，也从不悔与君一场梦里繁华。
这一点，她像了她娘亲十成十。然她绝对不是纪晓芙的替身，而是一个独立又美好的个体。
所以从她下定决心，一身红妆嫁与殷梨亭的那一刻起，她的整个形象开始丰盈了起来。
她也完全明白世俗人拿什么眼光来看她，好心规劝也好，冷言讽刺也罢。唯有曲中人心知，自己将会嫁与一个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男子，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倘若有朝一日，他先自己一步与世长辞，那自己就会成为一个年轻的寡妇。从此漫漫长路，都要一个人独自去走，面对无尽的孤单还有寂寞。
可是心中充盈的人怎会孤寂？不悔心怀殷六哥，那殷六哥就会永远活在她的生命里。而此生，能够成为殷夫人，她已然无憾。假如有一天，不悔有幸能像张真人一样活到一百岁，她也将是一个快乐的老太婆。
“因为，我叫杨不悔！”
可不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么？
据说，人这一辈子只会有一次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
不计前程，不顾后果。
像条狗一样赶也赶不走
认真且怂，从一而终。
四、“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青衫渐隐
风姿绰约
极少有女子能把青衫和玉箫搭配得如此赏心悦目。程英是金庸小说中最为我所喜的女子，没有之一。她和小昭一样，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与坚毅，最是善解人意。
少时目睹了陆家的灭门惨案，后被黄药师收为闭门弟子。命途多舛，却果敢坚毅。她原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将是与奇门为伍、武学为伴。
可偏就遇上了那个，世间唯一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男子。
杨过。
当她守着昏迷不醒的杨过，于一旁执笔写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当她半分羞怯半分慎重地将李莫愁的半块手帕塞于杨过之手。
当她为他缝衣煮粽，闲话家常。
她深知，这个男子俨然活成了她生命中的光。不是初生的新月，也不是沉着的落日，而是她眼底晶莹剔透的微茫，一如自然界的气辉现象，是黑暗中的繁星漫天、流光闪烁。以至于后来，她怀着对杨大哥的倾慕，韶华老尽，终生未嫁。
金庸笔下的女子情深不寿者甚多，如阿朱、李莫愁、何红药、纪晓芙……但是如程英这般情深不殇的却不多。做不了你心头的朱砂痣，还可成为你眼里的白月光。这大概就是广大男子的理想状态，但对于女子而言，能做到者甚少，需要的是深埋骨子里的坚固柔情。
如果说，陆无双是“放”，小龙女是“收”，而程英则是“合”。坚固与柔情就如同太极的两仪，本不可兼容，在程英这里，却成了深埋骨血的坚固柔情。
无须，地老天荒
不妨，大梦一场
初见时，你给我的温柔就已足够好
此后，萧山老去，不再打扰。
是我给你最后的柔情。
相濡以沫，不过是家事。
相忘于江湖，才是幸事。
《诗经》有云：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大抵，就是这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害人不浅。如果抛开最初的欢喜，用现代的最优解视角去看待金庸笔下的男男女女，那大多数人都是不会在一起的。
张无忌当然应该娶杨不悔。二人幼时情谊犹在，更重要的是，还能拉拢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杨逍。姻亲之谊对地位的巩固有决定性的作用。
郭靖自然应当与华筝成亲，江南烟雨虽好，怎及我大漠孤烟壮阔。江湖游侠又怎么比得上堂堂金刀驸马显尊显贵。
而段誉，就必须得和梦姑成亲，这将会作为一项政治任务被提上日程。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小国求生存政治联姻必不可少，怎么说结的也是西夏与大理的秦晋。
只可惜，哪有那么多如果。
所有的“我喜欢你”都只是单纯的欢喜。
而不是“我如果喜欢你”的功利。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是沿途旖旎万千，我也会一一错过
独留你一枝，配我胸襟。
End
文字来源：亓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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