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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里的诗词(一)

浩浩愁、茫茫劫—-《书剑恩仇录》

摇摆不定的、连武功都叫“百花错拳”的陈家洛,最最出彩的情节莫过于写下祭奠香香公主的这首词的时刻。此时香香公主已香消玉殒,为了示警把匕首刺入这尘世中最纯洁的胸膛。

而陈家洛为了所谓的民族大业,先是轻信被满人养大的既得利益者乾隆,更以心爱的女人相让,以全心全意信赖他的纯净羔羊献祭于权利的祭坛,实在是输得一败涂地。就算乾隆如约恢复汉家江山,陈家洛也早已在霍青桐姐妹间迷惘犹豫时,输了个干净。

可是这个软弱脆弱迷惘的当家人,在痛失所爱时,居然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倒是扳回了一些印象分。我们来看词句:

香冢吟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首词是北京陶然亭香冢墓的词,有几百年历史了,并不是金庸写的,只是用在《书剑恩仇录》里实在贴切得紧,实实无可替代。金大侠根据后来的《满清外史》改了原词的两个字,原词为“一缕烟痕无断绝”,烟痕,自是不如香魂二字更贴切和传神。

关于这香冢里究竟是绝代佳人、痴情书生亦或是诗文书稿,不必细究,单看这一首词,实在是意蕴无尽,愁溢词外,不可断绝。试着说说词本身(其实“说说”就是画蛇添足,词本身就是非常非常美的,无法翻译,不好解释):

“浩浩愁,茫茫劫”。
起笔于宇宙洪荒,愁,浩浩汤汤而来,如大海潮生,不可逆不可挡,劫,茫茫渺渺而生,如同天意难测,不可度不可解。这六个字,当真是铺天盖地,人在其间无比渺小,无从逃避。道家谓天地一成一毁为一劫。劫来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无可寻亦无可躲。红花会群雄的万丈雄心百般努力,都被这一劫打得魂飞魄散,力挽狂澜这样的词,简直像是上帝嘴边的一抹冷笑。浩浩愁起于茫茫劫,然而茫茫劫又起于何处?人又如何挣扎起伏?

“短歌终,明月缺”。
短歌行多愁思。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短歌也终归曲终了,明月也缺了大半,月缺了尚能再圆,人散了也就散了吧?载歌载舞的喀丝丽,天山雪莲映衬的容颜,那时有多美,此刻就有多痛。亲眼见过了那绝世的美,亲手毁灭了这绝世的美,陈家洛的心大概永远地缺了一块,再皎洁的月也无法填满。

“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忍见红颜堕火窟,空余碧血葬香魂”,无辜死难之血已化成碧,埋骨之处也香气馥郁。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
郁郁佳城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碧血成灰,丹心湮灭,只有香魂一缕尚在哭泣的人们中间萦绕不绝。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原文:“只见一只玉色大蝴蝶在坟上翩跹飞舞,久久不去。”香香耶?蝴蝶耶?是香香不再喜欢人类的勾心斗角肮脏龌龊而宁愿化成了蝴蝶,还是蝴蝶一时兴起化成了香香来尘世一游?狼狈大败的陈家洛一行,“伫立良久,直至东方大白,才连骑向西而去”,此时蝴蝶无言,香香无迹,“蝴蝶梦中千种恨,杜鹃声里三更月,最无情,鸿雁自南飞,音书缺”。音书绝了,浩浩愁怎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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