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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暴雨下在病房里》(下)|“我不是好人,可我对你不坏。”

【李楠】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约会,也是第一次见面,很费心。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察看手机的频率,跟服务员讲话的方式,对视,笑、皱眉或看向别处……好像都意味着什么,让你对眼前这个陌生人不断地下判断,对这个夜晚的性质下判断,对下一个话题的选择、暴露自己的程度、要不要喝酒、怎么付账、几点钟回家喂猫……下判断。

一年是什么概念?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身上的衣服从多变少,从少又变多,无论多还是少,你都每天早上自己穿,晚上自己脱。没有观众,没有同伙,没有下一步的运作。

她轻巧地说,语气充满向往和留恋,像是一大段叙述的开头。然而她就停在这儿,不再多说了,好像陈年还不配听,又好像只是不值一提。

“没话要说吗?”
“没话。有话不就不离了。”

……

“我能记得就是一直以架,先两个人吵,然后两家人吵,吵的都不是一个事儿,但一吵全想起来了,一笔一笔算,反正最后就一个结果:不过了呗。”

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听话的小孩儿?”她问他。
是。他点头。他不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觉得女的太擅长知道这种事儿了——微妙的,游离的,曲折矛盾的,藏在心灵之内、语言之外的,就是这些事阻碍了她们,他认
为——这些事一不是生产力,二不能当钱花。

【冬之花】

他不试图掩饰冷漠,也不担心这种冷漠会把她们吓跑。她们的确都会离开他,并不是因为他冷漠,而是发现他不担心她们发现他冷漠。这一点他也知道。

女孩们敏锐地发现,主角与百姓的最大区别不是血统,而是爱情。主角的人生里才有爱情。这是距离她们当时的人生最近的、唯一的特权。

对她来说,陈年恰到好处地认真,恰到好处地热烈,恰到好处地残忍,恰到好处地疏离,恰到好处地温存。
麻烦的不是温存或残忍,麻烦的是恰到好处。

豁达的计划里,总有豁达到不了之处。
现在她已经深信不疑——你一定总在经历着当下无法定义之事,你应该永远对生存怀有疑问但只能等待,等待下去——这就是成长的要义。如果一个人总是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那他就是个失败者。

【十三封情书】

多年轻啊我们,以为未来能把什么都修正,才放心去做胡闹的事。

不是钱救人,也不是人救人,是爱救人,她深信不疑。

请你原谅,我爱你,这没什么了不起,你笑一笑吧。只要是爱,就没什么不同,爱不争夺,爱也不等待,爱不抱希望,爱本来就是希望。
所以我不得不写,不得不记,我写下来只为告诉自己,却万不能告诉你。这爱是我的,这勇气和力量却来自你,

愿你们好。
愿这酒后呓语永不为人知晓。

二月十八,就是今天,杀你那天,就是今天。这些年来,我是第一次想起这日子。不知道你妈,是不是年年都记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新孩子,会哭会笑的,真正的孩子。你在天上,比我们都轻灵,知道我口说想你,实是想她。我省下的时间,做了不少荒唐事,可最最对不起仍然一个是你,一个是她。你连生日都没有,就有了祭日,她心里多疼啊。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已经成了另一个,或是每一个,充满秘密的,积累成就的,面目模糊的,用遗忘代替怀念的大人。

你在墨绿里认出我的眼睛,在姜黄里碰到我的手,在蓝灰里闻我的味道。

语言不只是语言,是人格和灵魂的显像管,是思维与文化的形状。

可如今我们在倒退——我之所处的我们,退回粗暴、无知和狭隘,还以之为荣,令人难解又惊惶。自由有限,我们便曲解自由。权力有限,我们便自相残杀。苦难无边,我们讥笑受难者。真情罕见,我们讽刺有情人。我不认识你,却爱你,你所代表的,是我们的反义词。

实际上,写过的字都是给你的信,和人讲话是备下可给你听的言论,做事情是在攒讲给你的故事,一跳一跳都是有你的私心。活着全是为你贡献一出戏——希望自己好看,是希望你不讨厌这个演员,不跑去别的剧院。

我一直在想,我有多不好,自私软弱反复无常,以爱之名干坏事。

你知道吗,人爱了以后就不会说话了。语言这工具实在渺小到可忽略不计。

我被它牢牢按住,每天每天等你来救我。可你也救不了,世上还没有爱人能。你只能让我不疼。人一爱就浑身是伤,掉进大坑,你是每一处伤口的凉药和热风,你是坑口垂下的短绳和热切招呼…

经验更多带来的是悲观。悲观主义者爱笑,务虚。承认雨,忽略伞。方法论太多了,入心入血难。精算以执局,执局者何欢?

这一茬夏气数是要尽了。秋来秋也是要走的,好处是不意外。秋后头还有。还有来,也还有走。无关求,是不是?求与不求也无关长久。
爱情到底有没有。我想大概有。不过我们不配有。

人间总是混沌局,谁也不多余,谁也不必需。

【我母亲孩子的爸爸】

我不恨你,这是小时候她常常对我说的话。我猜要么不是对我说的,要么就是她真的挺恨我。后来明白她是觉得欠我,生了就欠了,补不齐,只好又恨我。

她最大的恐惧是我和她一样。我一像她,她就想跑。

人们在日记里一样撒谎,这一点我早知道。那么存片是诚实的吗?有些人认为是,有些人反对。这其实是在说,我们面对自己是诚实的吗?我的意见是:傻子才会这么问。

她是三十三岁的新娘,有孕在身,而高磊是慷慨磊落的骑士,对她出手相救,在场人士都这么认为,包括高磊自己。

王麦可没这么想,她觉得自己孤军奋战,没人是她的同盟。

嘴唇坚实而迅速地吻她一下,像飞鸟一头冲在石头上。

如果说她的价值被一个孩子托高了,那么她的自我就正在被压低,直到归零。

假如有人安慰,难堪就更成为难堪。

比想吐更强烈的是委屈,他觉得不公,他在将自己的末来拱手让人。

最后的人们走出门时大雨再次路下,激起一片茫茫白雾。我认出一颗颗远处的雨水,认出一段一段敲打的乐声,是同一场雨,夜不知道,各怀心事的人也不知道,是同一场。

终究你要知道,所有的雨都是同一场。

病使他自由,使他不必辛苦做好人,干了坏事也不必负责任。

她下早了赌注,如愿赢了筹码,她变成了筹码。

你知道爱是什么意思吗?许多多问我。
我知道。你知道吗?
爱就是好,就是永远永远永远永远看见你。

有些人把你托高,有些人拉你沉坠,剩下的人毫无作用,不值一提。——王麦

“你遇上一个人,见过一面,就知道你们之间,最深会到什么程度,最远会有多少时间。”
她判断高磊是一种消耗品,不是收藏品,就像是新换的洗发水。
洗发水都差不多,陈年说,用到最后结果都一样,头发掉光。结婚也是。愿意和你结婚的人,也都差不多,结果也一样,一个先死,一个断后。
我不想结婚。王麦说。床上有人我睡不着。
〝这是小事儿,不重要,慢慢就习惯了。”
结婚到底有什么好处?她问陈年。
“好处就是你结婚了。然后就不必再想结婚的事了。”

许多多的消失是在忽然之间,没给我一点儿通知。她什么也没带走,可是走进房间那一刻,那一片熟悉得刺眼的昏暗,我知道她走了。我用沉默辜负她,这是她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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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被推荐语:“后劲大 ,不用连着看完,适合喝点酒。”——Sin

确实,从【十三封情书】的第二封信就开始陷入了这本书的情境,没有狗血没有金句,任何叙述的角度都发自肺腑却又合乎情理。

从豆瓣看到作者接受采访,每个故事的男女主人公都是陈年和王麦,只是因为想不出名字,却莫名为这两个人的形象丰富了起来。有的故事他们20多,有的故事他们40多,有的故事她怀孕了,有的故事孩子没了,有的故事是从某人的儿子的角度叙述,有的故事他们身边同床异梦的是别人…平行时空也好,独立事件也罢。陈年和王麦,总比随便来个“他”和“她”或者男主女主来的好,起码叫得上名。(或许同名同人的平行时空更好,能让我们从上帝视角去补完他们的遗憾,经历他们的经历。)

作者不负责角色的悲欢离合,角色是人,所以也无法绝对正确。从第一篇章的渔这个角色的暗线父女恋开始,就在豆瓣上有批判的声音。

而我只是看到一个在异国他乡面对文化冲击和身份缺失,无法学会爱他人的青春期少女。她的下场也和洛丽塔很相似,留下一个孩子,英年早逝。

前中期最喜欢的篇章是【不亮的星星】,陈年和王麦的直接对话,故事也是由对话展开。我这个金句控,反而在这样日常的对话中无法做出任何摘录,但很享受他俩的相处,对话中有懂也有爱,但恰到好处。

【公路与小径】:用两句话就能概括陈年“他宁愿她醒醒,他有点想说话,即便是和她。他更宁愿没有她”​和“我不是好人,可我对你不坏。”

​不同的故事中,他们与过去的恋人重逢;他们台上台下身份不同;他们出轨,他们又回到彼此的枕边人;他们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又承认自己在找借口,他们给彼此写信却从未发出,只是写给自己看。

所有的雨都是同一场,所有的故事也都是同样的破败,雾气弥漫,仿佛是冬夜路灯下围着围巾穿着大衣的王麦呼出,美,又抓不住。


暴躁的萨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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