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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于现实与想象之间

玛丽·拉塞尔·米特福德小姐的愉悦与忧伤,是与她的父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与她姿容平常、默默忍受的母亲不同,毕业于爱丁堡大学医学院的父亲的生命天生就是用来享受的,“只要看上去能为自己带来方便的话,他随时都可以让自己做出有悖真诚的事来”。(哈内斯)他贪图享乐,挥霍无度,妻子的财产、女儿的财产、他继承的财产,都在难以置信的短时间内被他消耗一空。即使是米特福德小姐幼年通过彩票中奖得到的两万英镑,也被他毫无节制地花销殆尽。故而,米特福德小姐终其一生的写作生涯,是与通过自己的努力挣钱糊口密不可分的,“我们家庭的败落使我成了作家”。

“成为作家的人都会染上一个毛病,由于致力于在头脑中培养生动的印象和图景,他们往往会把想象出来的东西太当真,还会将它们与现实混为一谈。在讲故事的时候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也与任何人无涉,但在真实历史中,尤其是在某人自己的过往历史中,这样一种毛病便有可能循着某人自己的路径孕育出妖魔与噩梦来。”《名利场》的作者萨克雷的女儿安妮·萨克雷·里奇是这样评价作家这一行业的,这个与中国古代的刘勰、颜之推如出一辙而又生动鲜明得多的观点,她却认为不适合于米特福德小姐,因为她“把自己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于蓟丛中采摘无花果和全力应付生活的困境”,而避免了耽于想象中的诸多苦头。

英国的女性作家,我接触得并不多。屈指算来,只不过夏绿蒂·勃朗特、艾米莉·勃朗特简·奥斯汀勃朗宁夫人弗吉尼亚·伍尔芙等寥寥数人而已。对于米特福德小姐,一向陌生。与之的真实接触,还是借助于她被受称誉的《我们的村庄》这部并不厚重的著作。

有关这本著作的诞生,还是曲折地与她的父亲扯上了联系。由于家庭日渐贫困,他们居住的房子越来越小,几易其址后,搬到了名为“三里口”的一个村庄。而米特福德在那里生活时的所见所闻,则极其幸运地构成了这本著作的素材。

后来,萨克雷·里奇怀着一种向往,一种钦慕,踏上了寻访“我们的村庄”的旅程。然而,纵然她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期待些什么,但所看到的真实的景象很快便使她构想的天上的小村庄烟消云散,“原来这就是被作者描写得如此迷人的‘我们的村庄’啊!这些就是那双善良的眼睛曾经看到的景象,那双眼睛从所有这一切之中所见到的不仅是砖与瓦,而且是隐藏起来的事物所具有的灵魂。若不是因了一个人的记忆,三里口看上去将是乡村中最平淡无趣的一处所在……”

敏锐的萨克雷·里奇于类似性质的感叹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令人深思的答案,这个答案,在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于阅读完本书之后,隐约地呈现在面前:一个备受生活困扰的女性,没有抱怨,没有悲叹,而是满怀欣喜与愉悦地将那个村庄的一朵花、一条路、一道坡、一群羊、一类人描摹出来,中间也没有采取“寄寓”的方式委婉含蓄地表达处境的困窘,它本身已经不够客观了。污浊与混乱、失意与伤感已经沉淀在内心够多了,它自然也毫无可避地充溢于自身所在的环境之中,你盯着它们不放又能如何?你将它们挪移到心头又能如何?只会加重你的负累。而我们明确地知道,当这种负累足够沉重之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对生活的厌倦,这对于一个热爱生命的人,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相反,当我们只钟情于那些美丽的、诱人的呢?当我们以自己的眼光为它们涂饰一种色彩、一种姿态呢?它当显现出一种平常中的不平常,而这就足以安慰我们了——我们需要的并不多。

“没错。春天正在向我们走来。鹧鸪、蝴蝶和甜美的花朵,都是这四季中最甜美一季的征兆。春天正在向我们走来。榛木的茎杆在膨胀,淡淡的穗须冒出头来,柳树长出了光亮的叶芽,散发着甜如蜜的气息,山楂树枝头残留的最后一些冬天的浆果正逐渐掉落,让位于那如花一般绽放的鲜亮的新叶。”这显然来自一位女性观察者、体验者的真实感受。它显得细腻,幽微,感性,而就是如此的描写,构成了这本著作的主要元素。对于已经对季节变换不敏感的心灵,对于日渐走向麻木与冷漠的眼睛,它呈现出一种素朴而欣悦的色泽,吸引着我们的久久伫立。那是一个村庄,那是走出村庄后的一望无际的原野,那是原野上正在演绎的事件,一切都在变化,而恰恰它们仿佛是不变的。一旦你抛弃那些繁杂的事情和纷乱的思绪的打扰,裸裎着心湖走向那里时,它们就会像云飘过湖泊一般投下形形色色的影子,每一道影子都是干净的,透明的,纯洁的。深入其中,真有物我两忘之感。尤其再来一阵风,吹散所有的纷纷扰扰后,一个人也将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单纯出现在那里,从而只作为“此在”而存在。“因为风给了我们一股强烈的存在感。在清爽的阵风吹拂下,我们的血液与精神似乎都焕发出了光芒。”这是一种回归,却也是一种出发。

许多作家都或多或少地描绘过这种场景,但寂寞地守在三里口终身未婚的米特福德小姐却在这一处显示出她独具的才华。每当你看到如此的景象的时候,你不用劳神费力地张开想象的翅膀,它也会真切地横陈于你的眼前。山谷中高高的土堤错综分布,周围是绿色的峭壁,绿茵茵的土丘,幽邃的蔚蓝天空,羊群躺卧于平缓的坡上……。这分明就是典型的一幅油画。你在那里欣赏着,不知不觉自己也会幻化为其中的一个形象,就在那幅画中静默着。倘若你愿意,它会引领着你回到曾经的过往,提醒你忽略了什么,告诉你应该珍惜些什么,并且以一种冷峻的方式引你回观——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它的底蕴究竟如何?我为了什么又遗憾地抛弃了什么?我的一生最终需要的又是什么?

就在黄色的报春花、白色的丁香、深深浅浅的紫的紫罗兰、根部密集的金雀花艳艳地开放的日子里,她走过,时不时地还是会有一些伤感浮上她的心头。这些伤感无关对自己处境的思考,无关生活的艰辛与劳累,仅仅以一抹夕阳笼罩在湖面上的淡淡的忧伤出现,就那么一两点,便让你怦然心动。离开旧居三年之后,她又经过那里,即使就在同一村庄,相隔不远,但想起那时的心情,一种黯淡的泉流还是汩汩而出:“自那以后,我就对甘蓝属植物、芹菜和所有能被移种的植物有了同情之心。尽管和它们一样,被移种后最初的痛苦过去了,我对于自己的新土壤已经产生了坚实的附着与抓力,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被再次拔起了,哪怕是回到我曾经深深爱过的旧土壤中去——就算它往日的美没有丝毫的减损我也不回去了。”这是一种阴性的感觉,它意味着变化的心境——村庄还是那个村庄,但生活于其间的人却在变化;村庄也有变化,但它的变化是缓慢的,微不可察的,但人尤其是其心境的变化却是鲜明的,一个表面凝固的村庄的历史,归根结底,还是生活于其中的人的心境的历史,而这对于他人是毫无意义的,对于自己却是最为切实的。它似乎也在提示我们一种生命的姿态:不论你生活在何处,你的变化体现在哪里?是什么促成了这种变化?它又昭示着怎样的方向?就此而言,还是喜欢那些借助文字表达一种微茫的情绪的作者,无论那些情绪是怎样的,至少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么一段幽微而细密的历史。米特福德小姐所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先观望自己,然后将它呈现于他人。而她呢?则“飘浮在极乐而纯真的感觉之上,在宁静与感激中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寻常幸福”。

在她的笔下,整个村庄都像阳光照上去的花朵,一瓣一瓣地张开,增加了一份必需的动感。这种动感在作者的观察之中,无处不显现出一种温馨的暖意。“在住沿街房子之前,我们曾经在客厅的窗户外安过一块小小的板子,天气恶劣的时候就在那上面撒满面包屑。看到那些美丽的小东西跑来觅食,慢慢克服它们的羞怯,抛开它们对人类的不信任,实在是令人由衷地感到快慰。”这里了无痕迹似的阐述的,应该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就此而言,在一个村庄里外,在天地的护佑之下,人不再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而是以欣赏者、参与者的形象出现。当人以这种形象出现的时候,美便无处不在,而心所需要的恬淡的乐趣,便也由此生长出来,随便捕捉一滴,都带着蜜一般的甘甜。倘若有所引申,那么,生命真的就成为一个享受的过程,而这种享受却是健康的。看到米特福德小姐类似的叙述,还是会想起一件事情:有一个去英国学习归来的人曾告诉过我,那里的村庄,有三种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是教堂,二是学校,三是村庄历史博物馆。有了这些,村庄才能成为文明意义上的村庄,而人也能找到他的根。当这些与自然密切地融为一体的时候,一个人的心灵便有了安放的地方。

这是一本散文集,一本描写作者生活了许多年的村庄景物的散文集。但我们知道,再美的景物,没有了人,那绝然是不完整的。这一点,作者也注意到了。但她的表达方式却有些特别。也就是那么一两次轻松而悠闲的带着小狗的散步,在这过程中,看到什么,便描写什么,中间蕴含着丰富的感情。所以,好似漫不经心,却令人倍感温馨。

“他们非常穷,我经常希望他们能变得更富有些,但我也不知道——若是他们真的变富了,说不定这股快活劲儿反倒没有了。”就这么一个结论,便将一种人的生活拔高到哲学的高度。“瞎子罗伯特身上背着个袋子,里面是他从树篱上采集来的草。小杰姆领着他来到长着长草的地方,告诉他草在哪儿长得最密集,然后老人就从接近根部的地方割草。”这又是另一种人的现实生活,让我们直接看到了艰辛。她还写到一个孙女与外婆住在一起,她有着著称于世的柔美嗓音与温软腔调达到完满的程度,长着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双小巧的脚和最白皙的双手,外婆受人尊重,身体因为中风的缘故而有些虚弱,她们在一起,是最具温情的搭配。这才是最为真实的村庄。作者选取的角度,不是揭示他们的贫困,也与制度无关,就是淡淡地拈出:我看到了,我知道他们的情况,我说出来,我赞美。如此而已。却也正因为如此,一个当时的社会图景就那么完整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所以,我们今天阅读这本书,同样是在阅读一个村庄,阅读一种生活,阅读一种让生命丰盈地度过的方式。我们需要突围,但我们同样需要回归——真正的心灵的回归。倘若我们在一个狂飙突进、泥沙俱下的时代失去了这一点,那么,村庄将会变得一无是处:那里的花儿将会凋谢,那么的鸟鸣将会喑哑,那儿的土地将会荒芜,那儿的微风将会停息。生活于一个充满阵痛的时代的悲哀即在于此——当欲望被膨胀,狂野被鼓励,躁动被推动之后,哪里都成为搏击的战场,那么,美便不存在了。

一个为了生存而努力写作的作家,采取了一种令人感怀的看待问题的角度:我们的部分,为什么总在时间、空间之外?我们为什么以涂饰的方式热情地投入?因为唯其为此,我们才能在某种程度上疏离现实,而勇敢地坚持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美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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