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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少年时

追梦少年时

● 孙明媚

三毛说过:“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我第一次读到这诗的时候,就想到了家乡胡同口合抱粗的柳树,它们默默地伫立了上百年,无言地记录着人事的更迭,记录着烟火蒸腾的生活,注视着一个个孩子背着行囊离开,渐行渐远。
胡同里生活着二十几户人家,荣、强、郭、杜、孙、赵、雷、张几个姓氏。同姓都是本家,不同姓的也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有了姻亲关系,人们比邻而居、守望相助。低矮的土房、吱呀作响的柴扉、黄土夯成的矮墙、院门口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青石板,带着岁月的温度镌刻在我的记忆里。那些懵懵懂懂的少年,那些深深浅浅的岁月,那些坎坎坷坷的经历,每每忆及,温暖了流年。
胡同里女孩多,男孩少,我们一起和泥过家家、上树掏家雀、偷桃子、摘乌米、刨百冰、打冰尜、打跑扣,肆意地享受着童年。
那时候日子穷,大人顾不上我们。穿着露脚腕的裤子,光着脚片满世界跑。被风吹得皲裂的皮肤黑里透红,人人头上都长虱子,下雨天大人不干活,用篦子给我们篦头发。捉到衣服里的虱子用指甲按死,自己数着个数,就像阿Q坐在墙根的日光下和王胡比谁捉的虱子多一样。冬天人人的手和脚都有冻疮,吸溜着鼻涕,挨过漫长的严冬。
我们是野蛮生长的一代,犹如地里的蔓草,忽拉拉一大片,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打猪草、捡柴禾、拾煤渣、掰玉米,大人要做的我们都会做。农闲时,镇上组织大会战,父母出工,我们要做好饭菜。傍晚,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飘出柴烟,袅袅升腾,弥漫在空中。多年后,那味道总无端出现某个黄昏,将记忆拉得悠长……
我们最大的乐趣是读书。那个年月,物质虽然有了保障,书籍还是奢侈品。找书读是一件难事。连环画最受欢迎,几个孩子脑袋挤在一起,书的主人永远在最中间,这样能一览全貌。读得快的想翻页,读得慢的用手死死按住,不肯。每到翻页时,都是一阵争吵。

大人们最讨厌不干活看闲书,我们就躲在碾道里,蹲在碾盘上读。一会洪生妈叉着腰,站在门口喊:“洪生,喂驴!”一会小峰妈趴在墙头喊他回家吃饭,一会奶奶拖着悠长的调子喊:“明媚,回家睡觉!”志诚是胡同里第一个大学生,高高的个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斜挎着个军绿色的背包,骑着他那辆大梁上缠了一圈圈红栽绒布的永久二八自行车,从胡同里打着响铃驰过的时候,在碾道里读得如痴如醉的我们会忽地站起来,跟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追,直到追不上,用羡慕的眼光目送他远去……
一天,高冷的志诚破天荒地来到了碾道,丢下了一本《七剑下天山》,我们错愕地抬起头,仰视着这个身上散发着光辉的男孩,再看看手里的书,激动得热泪盈眶。后来,那书成了武林秘籍,不但读了,还要仿照里面的招式练。晚上,没有路灯,只有星光,每人手持一根玉米秆,头上缠着红布条,自动分成两派,各踞地盘,施展开各门派的绝技,喊杀声震天。冬天干冷的夜晚,人人跑得满头是汗,等大人们打着手电,开始骂娘的时候,才肯回家去。第二天早上,胡同里都是打断的玉米杆,可见各门派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为了找时间读书,我们和大人们斗智斗勇。洪生躲在地窖里点蜡读书,任凭他妈怎么呼唤也绝不答应,从地窖里出来的时候,两个鼻孔被熏得黢黑。他家是做豆腐的,磨坊里毛驴一圈圈不厌其烦地转,转的是生活,地窖里一页一页的读,读的是渴望。秀明家是杀猪的,每日在猪的哀号声中,在飘着血腥气的、血水横流的矮屋里演算着数学题。下雨天,我们顶着蛇皮袋子上学。冬天,提前一个小时点燃四面漏风的教室的炉子。那时候的冬天真冷啊!塑料布堵不住无孔不入的西北风,烟囱呛烟倒灌进教室,教室里烟气弥漫,呛得我们吭吭地咳……
就是这样,我们个子长高了、脚步坚定了,义无反顾地朝着各自的理想走去。洪生和我同岁,几年前他回来的时候,已显出了明显的老态。志诚也举家搬走了,好多年没有再回来。秀明考了武大,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成家。我们这些未学成的孩子,也都纷纷搬离胡同。胡同里一起长大的孩子像蒲公英一样飞走了,飞向了遥远的他乡,再也没有聚在一起过。青岛、沈阳、武汉、嘉兴、北京……那些儿时听起来遥不可及的地方,成了身体的立命之所,心却永远留在了柳树胡同,留在了三十年前。
青春留不住,白发自然生。曾经的少年如今已近不惑之年,每个人是不是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不得而知。于我而言,那段岁月成了慰藉生命的武林秘籍,治愈了许多的伤痛。我正是靠着那段岁月历练出的勇气,仗剑在手,独行江湖的。
几经辗转,几番更迭,去的总归去了,来的一定会来,胡同里依然有孩子,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叫不出名字。看着他们玩耍的情景就想起了我们的童年,想起我们的青葱岁月。
如今,柳树被砍伐了,学校迁走了,胡同口多了个棺材铺,村里最后一位九十岁的老人刚刚过世,属于她们的时代不在了。家乡常回,胡同却不敢常回了。每次走回去,就会想起嬉戏的伙伴、想起青石板上捶打衣服的奶奶、想起裹着小脚的赵家老太太,想起强壮如泰山一样的父母,想起苦涩却终生难忘的一幕一幕。就让它原来的样子永远留在记忆深处吧!
乡村的面貌早已改变了,我们这代人看着它一点点融入时代的洪流,摆脱了贫穷又迷失了自己。这是许许多多中国乡村的缩影,是多少游子的乡愁啊!
偶尔回头看,依然看到那群少年,为了青春与梦想拼搏在路上

作者简介:孙明媚,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下洼镇人。鬻理想换酒资,梦想仗剑天涯的八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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