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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张枣的“邂逅”

友谊最高的境界是,守护彼此的孤独。

——里尔克

镜中

文丨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美丽,如一个智慧

文丨傅维

今年三月八日下午五点左右,我在丹阳一间澡堂子接到短信,张枣在德国去世——我问身边的人,愚人节是几号,对方说,今天肯定不是愚人节。心头一沉,接下来念头是找陈东东,发短信之人平时爱嘴上跑火车,不大靠谱。陈东东听了以后惊诧莫名,说不知道,但是已经失声叫了出来——啊!我赶紧向我发短信的人打电话,拨了几次才通,我气急问他——你从哪里得来消息。他说,北京,应该是从黄珂那里,我一听,心直往下沉,晓得,遭了。我赶紧又给东东打电话,他已经通过渠道证实了,电话一通,东东已经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

我一直都没有哭,到现在也没有哭。但是我不能待在丹阳了,心头慌乱,做不了事情。第二天,我一个人回到上海,独自待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在家里踱步,抽烟,来回走,几个小时地走,不停地走。我觉得我还在等一个消息,等一个电话,事情不是这样,还有转机,看到电脑上到处消息传来,觉得都不是真的。天黑了,不晓得去开灯,不晓得去吃饭,要不就是坐在沙发上,要不是就在屋里乱转,很麻木,就是乱转、踱步、抽烟。

……

往事悠悠,数日来,过去与张枣交往的场景,一幕一幕渐次浮上来。我大学三年级开始写诗,受潮流影响,没有当成志向来写,写出来就是同班几个诗友看看。后来在校刊上发过几首,受到几位女同学表扬,野心开始有点膨胀。后来文林找到我,背了几行我从来没有听到的诗,后来知道,那是张枣《苹果树林》中的几句。我一点不懂,但是奇怪的韵律令人震动,那是我闻所未闻的句子和结构,后来,我把这种感觉告诉过张枣。混得很熟了以后,我们躺在歌乐山半山腰草地上晒太阳,就最初的“震动”还进行过一番探讨,一个人一生可能被新奇感震动几次?直到现在,盘点下来,无聊时候想想,不多的几次,张枣就带给我两次,第一次听见他的诗,这次是他的离去。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立刻想要见张枣的冲动。过了几月,我哥哥傅舟也对我提起了张枣,更感觉奇怪,我哥是画国画,搞篆刻“夫子”类型的人,怎么也会认识张枣,后来知道,张枣与我嫂子同寝室的一位女老师熟悉,张枣经常到四川美院去玩,所以都认识了。我哥说,既然你也喜欢写诗,不妨接触一下,我觉得这个湖南小伙子挺有才气的。我吱应了下来,也没有动身去找,四川外语学院离我读书的学校很近,说不清的原因,就是没去。继续在同学圈子里自得其乐,读着北岛舒婷,经常在隔壁沙坪坝公园红卫兵墓群中开诗会和在公园茶馆里跟同学喝茶。

转眼到了1984年,大学最后一年,我在重庆童家桥第69中学实习。有一天,我上完了早晨两节课,顺着一条通往山里的公路走去,我准备从半途中一条铁路走回学校,这天,细雨纷离,淡云像丝带在歌乐山半山腰缓行,初春的山里,偶尔传来布谷鸟鸣叫,一派空山新雨后风景,后来山里的风又吹散了雾,空气清凉,景物变得格外清晰,空气中洋溢中香樟树的香气,我慢慢朝山里走去,刚走上铁路,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看见了一群楼房,新旧参差,很奇怪,这群楼房在我心理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半年多以后,我大学毕业,单位宿舍就在对面那群楼房中,而张枣柏桦等也成了那里的常客)。

当时没在意,顺着铁路向前遛达。不知不觉走到了四川外语学院后门,一下想起了张枣不就是在川外吗。既然到这里了,不妨前往拜晤,于是打听到住处,找到青年楼二楼,在岑寂走道中,找到了那一扇紧闭的门,叩了两下,一会儿,门悄无声息打开了,一位服饰现代,异常礼貌,声音温柔,年龄与我大致相若的男子问我,您找谁?“请问张枣是住这里吗”我亦彬彬有礼问道。“我是,请问,您是——”他依然很礼貌,略显迟疑问我。“我是傅维,傅舟的弟弟”“啊,原来是傅舟的弟弟,请进,请进”他一改拘谨,非常热情把我让进门。

他拉过椅子,让我坐下,自己坐在床沿上,房间非常凌乱,几乎所有的乱都来自到处堆放的书。张枣递给我一支烟。然后又恢复谨慎问我:“听你哥说,你写诗”“刚写,才半年”我回答也很谨慎。“有带在身上吗”他表现出兴趣,虽然问得很平静,但看出他对诗有相当大的专注。“没有,我在实习,今天回校,顺道来拜访你”“哦”他一下顿住,想了想,又不知从哪里说起,过了一会,我接他的话说:“我听说过你的诗,但没有读过,只断续有人念过几行,我感到——相当特别”我说完了一生最累的几句话。

听完后,他在堆满书籍和英文复印资料的小书桌上,翻出一摞纸,我看见是他的诗,然后递给我,说“这是我近期写的几首,你看看!”。这是我第一次读到张枣的诗,第一首就是《镜中》。这是一首短诗,当时我读完后,觉得美,又古典又现代,感到行文和造句偏凉——同时也非常“先锋”。张枣见我没说话,很周到说,我的字实在不好辨认,我给你读一下吧。那个时候,张枣还说一口非常湖南的普通话。他一贯说自己的字写得很差,但是我从来都觉得他的手书写得非常好看。后来我还向我哥求证过,我哥说,他的字——如果用毛笔写得钢笔一样的话,会是一位大家。

……

显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首《镜中》会很快风靡。风靡的程度曾经一度让他很困惑,他认为自己比《镜中》写得更好或者更重要的诗还有很多,比如《苹果树林》《十月之水》等等。这是后来和他熟悉了以后,反复纠结的一个问题,甚至他认为不知道是自己的诗歌态度、方向出了问题,还是读者的口味、取向有问题。由于他的过度看重和反复探讨,我记得后来给他说过这样的话:“这首诗又浪漫又美,在现在诗歌氛围中——浪漫是很危险的选择,但是美又救了这首诗。”实际上,当时诗风更为现代的成都,并不看好这首《镜中》,第一觉得只是一首小诗。第二,并不是很“先锋”;第三,重要性不够。

第一次见面后,以后就经常见面,我去川外,或者他到我学校来,谈的都是诗歌……也是从那时发现,北岛他们那一代人的思想和写作方式其实并不是我们能够进入的,因为,他们的经验与我们的成长过程很不一样。就是说,他们那种诗歌其实跟我们是不相关的,而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但是,我那帮同学诗友没有认识到,也不这样看。这个时候,在精神上,我已经与他们分道扬镳了。比较遗憾的是,我们那个时候有千载难逢的诗歌氛围,却又遭遇到精神粮食的匮乏;现在什么诗歌都读得到,但已经不是那个空气中都洋溢诗歌芬芳的年代了。

不止一次我从学校到川外,要么在政法大学门口,要么在烈士墓街上提前与张枣“邂逅”,老远就看着他,紧锁眉头,一个人蹀躞踱步,看见我以后,神情马上发生变化,变得很热情,很激动说,哈,我预感到你今天会来,而且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所以,我提早出来迎你。还没来得及等我说话,他马上紧迫地说,我感觉到我要写一首新诗了,这次预感与以前都不一样。果然,几天以后,他写出了《早晨的风暴》这首旷世之作,从我个人而言,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我在他宿舍读到这首诗的那天,正好就是诗歌中的天气,初春上午,天阴,吹着凉风,他的窗外,似乎还有最后残存的腊梅花香,空气中的风,吹着路上的树叶,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行人身影姣好,但心事重重。

本文为节选文章,摘自《亲爱的张枣》中信出版集团,均来自网络。编辑:单片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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