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林子 林子的百草园
一篇文章,就像是一栋建筑,也讲究结构布局,尤其注重构件之间的承接。行文过程中,因时间、地点、表达方式等的转换,往往需要用一句话或一段话来自然连接前后两部分内容。如同不同楼层之间,需要用楼梯来连接一样。
文中的“楼梯”是不可或缺的,形式却可多种多样。我们不仅要搭建楼梯,更追求楼梯与整个建筑的融合度,使之呈现出一定的美感。
现在,我们来学几招“建筑技术”吧。
△时空转换时的过渡
叙事时,我们常常会碰到事件场景的变换。机械地罗列时间、地点固然可以交代清相应信息,却不免僵硬。如果用对景物的描写来过渡,就会显得不着痕迹了。
时间在慢慢地过去。影子在慢慢拉长,太阳已经没在西边低矮的树梢下,夜幕开始降临。周围一片寂静,我趴在岩石上,神情恍惚,害怕和疲劳已经让我麻木,我一动也不动,甚至无法思考怎样下去,安全地回家。
暮色中,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空中,悬崖下面的地面开始变得模糊。不过,树林中闪烁着一道手电筒发出的光,然后我听到杰里和爸爸的喊声。
莫顿·亨特的《走一步,再走一步》中, “夜幕开始降临”、“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空中”这些语句,巧妙地暗示了时间的流逝,将“我”被小伙伴们落在悬崖上、恐惧逐渐到了顶点以及父亲出现这几个片段流畅地衔接起来。
我们再来看看吴伯箫在《猎户》一文中是如何不着痕迹地衔接不同空间的:
路旁边,一会儿扑棱一声一只野鸡从草丛里飞起,那样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捉住似的。可是太突然,等不到伸手,它已经咯咯咯地飞远了。一会儿又从哪里惊起一只野兔,也那样近,你差一点儿没踩到它。可是来不及注意,它又已经一蹦一跳,左弯右拐,拼命地跑得只剩下忽隐忽现的模糊踪影了。你的眼睛紧紧跟着那模糊的踪影,它会把你的视线带进一带郁郁苍苍的山窝。那山窝就是红石崖。
“那山窝就是红石崖”,接下来,作者就开始叙述在红石崖的见闻。这过渡分明就在我们眼前,可我们读的时候却完全觉察不到它的存在,不可谓不高妙。
△表现人物事件时的过渡
叙写人物时,我们常常要呈现所写之人丰富的个性品质。最初级的过渡方式是用“有一次……”、“又有一次……”、“还有一次……”等串联,不过这样过渡实在幼稚。
我们来找找张中行《叶圣陶先生二三事》中的过渡句。
凡是同叶圣陶先生有些交往的,无不为他的待人深厚而感动。
文字之外,日常交往,他同样是一以贯之,宽厚待人。
叶圣陶先生待人厚,还有一次更为突出。
以上说待人厚,是叶圣陶先生为人的宽的一面。他还有严的一面,是律己。
在文风方面,叶圣陶先生还特别重视“简洁”。
上面说的是总的用语方面。零碎的,写作的各个方面,小至一个标点,以至抄稿的格式,他都同样认真,不做到完全妥帖决不放松。
作者用“凡是……无不……”引出下文写吕叔湘先生与叶圣陶的交往;用“文字之外……同样是……”承接起作文与为人这两个方面;用“还有一次更为突出”自然带出印象最深的一次经历;用“以上说……他还有……”承上启下,转而表现叶老的律己;用“还特别重视……”自然将话题引向叶老在文风方面的另一种追求;用“上面说的是……都同样认真……”架起了宏观和细节之间的桥梁。
全文过渡自然畅达而又形式多变:有开头的“领”,有中间的“衔”,有最终的“结”,挥洒自如。
△表达方式的转换
一篇内容饱满的文章,一定是多种表达方式综合运用的。比如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全文不足百字,却兼容了叙事、写景、抒情议论,且衔接得尤为灵动。因“解衣欲睡”,见“月色入户”,顺势写到与友人共赏月色,亦真亦幻的夜景自然触发了内心的感慨,妙极。
陆定一在写《老山界》时,几种表达方式也过渡得相当灵活。
半夜里,忽然醒来,才觉得寒气逼人,刺入肌骨,浑身打着颤。把毯子卷得更紧些,把身子蜷起来,还是睡不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好像黑色幕上缀着的宝石,它跟我们这样地接近哪!黑的山峰像巨人一样矗立在面前。四围的山把这山谷包围得像一口井。上边和下边有几堆火没有熄;冻醒了的同志们围着火堆小声地谈着话。除此以外,就是寂静。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像野马在平原上奔驰,像山泉在呜咽,像波涛在澎湃。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作者先叙述半夜冻醒,转而描绘山间夜空,山里寂静的氛围又引发了充满诗意的遐思联想,一组排比句叠加比喻,将写景与抒情交融在一起,并传达出艰苦行军时的革命乐观主义,接着又用“不知什么时候由睡着了”一句转回叙事,轻悄无痕。多种表达方式自如切换,真实地复刻了行军途中的情形,也展现了作者崇高的革命情怀。
△叙述顺序的转换
多样化的叙述顺序在写作中也是常见的。在过去、现在中间来回跳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鲁迅的《故乡》在叙述顺序的过渡上堪称典范。
当“我”的母亲提到闰土将要来拜访时,文章顺势写到“我”对闰土的印象,鲁迅以一句“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过渡到儿时回忆,回忆结束后,又以“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一句转回到现时。在杨二嫂出场后,小说又马上插叙杨二嫂的片段:“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几日后启程,宏儿说起与水生的约定,作者又以“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闰土来。”继续插叙杨二嫂认定闰土埋碗碟的事,后用“老屋离我愈远了”转回至顺叙。
小说用多种叙述顺序,既表现了故乡过去与现在的不同,也展现了“我”深沉的内心世界和严峻的思索。
下水文:
忘不了的张老师
东莞市东莞中学松山湖学校 林奔月
备《走进纽约》这一课时,发现作者是一位陕北人。四年大学时光在陕西度过,此地于我有一种别样的亲切,如此一想,倒想起了教我们大学写作课的老师了,此公也是陕北人,是被学校返聘的。
张老师之所以给我们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最核心的原因便是他浓重的陕北口音。关中地区的方言很容易听懂,陕北的则不然。初听课时,甚至觉得有一点滑稽。当时我们每上完一次写作课,都要兴奋地盘点张公当日的“新鲜”词汇。可惜时间长了,现在竟然只记得其中两个。
张公很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每个同学的每篇作文都有傻瓜剪。”(陕西地方方言多不分塞音和擦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张公的意思是每篇习作都有一处败笔。后来,经内行人士分析,最终破译成功——每篇作文都有闪光点。还有一次,张公宣读一篇范文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驴插了他一旗子。”由于这句话还有语境可以参考,我们很快就解密出来——驴踹了他一蹄子。
最让大家难以忘怀的是张公不同流俗的作文评价。
第一次作文经批改后发下来,几乎全班同学都在讨论张公的小圆圈批注有何深意。我的作文也被画上不少小圆圈,有的画在一个字底下,更多的画在词句下面。上课后张公郑重地宣布:“画小圆圈之处是我觉得大家写得好的部分。”我的作文中,“今天”、“我”、“下雨”等司空见惯的词竟然都有光荣的小圆圈点缀。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文章中,有好几处结构助词“的”字也被神奇地画上了小圆圈。那一节课,我们都快乐极了。后来,竟也渐渐适应了这些小圈圈。
张公奇特的评价标准不只体现在文章字句和片段上。有一天,他又要给我们宣读班上同学的习作了。我们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作文内容大致是:某次坐公交车,拥挤不堪,无人让座,后来终于有一位军人起身。下车后,“我”才发现这位军人是残疾人,内心极度震撼。
我原以为这将成为失败的范例,毕竟在我们看来,这样的材料过于陈旧,技法也过于落伍,缺乏真正打动人心的力量。孰料,张公情绪饱满地读完之后,庄严地宣布:“写得很好。”接着还作了具体的鉴赏。最后还当众许诺:“如果有机会,我要把这篇文章推荐发表。”
一学年的时光在我们的快乐和惊诧中疾驰而过。毕业时,我还是小心地把张公批改过的作文收藏好,和为数不多的行李一起,邮递到了工作地。
走上工作岗位后,批改学生的作文就成了一项常务。那一个晚上,对着如山的作文本,不由怅然。
这时我又想到了张老师,蓦地惊觉,他六十多岁了,多少个夜晚,他就像我这般缓慢地、一本本地批改着学生的作文吧。飞扬的字体,恣意的卷面,随性的篇幅,敷衍的表达,在他眼中竟都成了可圈可点的材料。城里的夜空没有如沸的繁星,他该是戴着老花眼镜,就着深夜的灯光,逐字逐句地读过,苦心孤诣地找寻每一篇的“傻瓜剪”,手中的红笔殷勤地在纸页上连缀出一排排小小的红圈,像一串串悦动的气泡,汩汩着多少真诚的寄望、恳切的赞美。
他从艰苦的年代走过,对这个时代有质朴的观照,有纯粹的信仰。“见天下无一不好人”,也无一不好文。作文中写主动让座的残疾军人,在我们是油滑的套路,是虚假的陈腐;在他,是实在的感动,是真善的美好。他读文章时油然的庄敬,深挚的语调,源自他忠纯的心怀,澄澈的境界。
终究,是我们弗如远甚。
合上作文本,张老师的面容仿佛仍浮现在眼前……
写后记:
写作时,我由备一篇课文过渡到写同籍贯的大学老师,写张老师留给我们的最深印象,从口音写到教学。写对作文的评价时,从字句写到全文。再由毕业过渡到写自己工作之后,因改作文而再次写到对张老师的回忆,最后跳转回到现实中来。我在叙述顺序、时空转换、表现人物时多次过渡,力求让行文更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