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已经没有多少人读诗了吧。
去年某冯姓笔名男子拿出《飞鸟集》来翻译，译完还要译《吉檀迦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专门照着当时被热议的几首，翻译了我自己的版本。在北窗( 微信号：lightthere, 欢迎关注)发了一篇文章。
翻译这几首诗时，我内心时而苦闷时而喜悦，对泰戈尔的诗句好像有了更深的体会。期间为了编辑小学妹提出的加入古风的要求，还苦读了《红楼梦诗词曲赋全解》，想短时间内提升一下才情。虽然工作一如既往地辛苦，内心却充满了希望和幸福。最终当北窗发了这篇文章时，我反而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现在回忆起那段时间的生活，根本不记得每天占用大部分时间的工作中我都做了什么，只记得我翻译这几首小诗时，某些忽然有所领悟的瞬间。
可见人心里的时间感和物理上的时间感是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有些瞬间会一直记得，有些大段的时间却像丢失了。
这篇文章发出去了之后，有一个小伙伴说觉得喜欢我的版本胜过郑振铎和冯姓笔名男子的版本，希望我能把《飞鸟集》翻译下去。去年我开始研究这个事的时候正式深秋落叶的季节，如今又是立秋了。
万里因循成久客，一年容易又秋风。
我为什么不接着翻译《飞鸟集》呢？
虽然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多少人读诗了。但泰戈尔是永恒的。
但当今英语普及的水平足够了，爱泰戈尔的人大可自己去读他的原句。
可是那样的话，后人再拿出泰戈尔诗的中译本，就只有郑振铎和冯姓笔名男子两个版本。
这真是让人于心不忍。
我自认没有才情将每一首都翻译得好，而我译的这些也许终究将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并不为人注意。
但是那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尽力了。
以下是去年旧作，拿出来做个开头。我按照自己喜欢的顺序重新排列了。
Her wishful face haunts my dreams like the rain at night.
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花容殷殷我梦
夜雨细细离魂
梦中卿为陌路
梦醒卿为爱人
郑振铎译：
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境。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来是相亲相爱的。
“梦中卿为陌路，梦醒卿为爱人”，多么美。（以上是在称赞原作，并非自恋。）
今早上班看到地铁里一个大广告：“每一个不愿意恋爱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无法拥有的人”。
如果真情所至，哪有那么多无法拥有。
I can not tell why this heart languishes in silence.
It is for small needs it never asks, or knows, or remembers.
不觉此心已灭
细思却为所求
不曾说
不曾记
不曾知
郑振铎译：
我说不出这心为什么那样默默地颓丧着。
是为了它那不曾要求，不曾知道，不曾记得的小小的需要。
今日看到朋友在朋友圈里写“人一生所求大概不过如此，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为了理想而工作，与一个彼此相爱的人牵手共度余生”。变老，是从忘记自己的理想，忘记对爱情的信仰开始的吧。
有时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时间流逝和生活的蹉跎中慢慢地消磨了。
但是如果这些都忘记了，那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还记得“我”是怎样在芸芸众生中成为一个“我”的么。
如果还能，就不要让它这样熄灭吧。
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n.
夏日迷途的鸟儿
来到我窗外
歌唱又飞离
秋色中金黄的叶子
无歌
瑟瑟飘落
宛若一声叹息
郑振铎译：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冯唐译：
夏天的鸟
来到我的窗前
且歌且笑且翩跹
消失在我眼前
秋天的黄叶
一直在窗前
无歌无笑无翩跹
坠落在我眼前
我总觉得泰戈尔写这首诗时已经是深秋，stray birds，是从夏日飞来的；最后的一声叹息，包含着对整个夏季繁华的怀念，所以这只stray birds已经不在夏日里了，但它的歌声仍是属于夏季的。希望能按照原诗的意境创造一种摇曳的韵律感。
此时正值上海梧桐叶落的季节，思南路和复兴公园的梧桐树，木叶缤纷，一唱三叹，夜雨带着大蝴蝶般的梧桐叶子婉转飘零，仿佛一城诗。周末走到小区门口，刚好一片硕大的梧桐叶独自缓缓地、转着圈落下来，我站在门口看它落着，落到地面上发出短促而轻微的一声，之后路上的车水马龙的嘈杂和人们的说话声好像又重新响了起来。这一刻，我懂了“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n”此处绵长的安静和忧思。
总觉得泰戈尔的诗比我们的诗词要微妙许多，对比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相似的季节，一个灵动，一个寥廓。
O Troupe of little vagrants of the world, leave your footprints in my words.
奥 在世间流浪的小小生灵
在我的词句里留下你的足迹
郑振铎译：
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
冯唐译：
现世里孤孤单单的小混蛋呐
混到我的文字里
留下你们的印记吧
冯唐的这个版本有一种“小混蛋哪快到碗里来”的赶脚有木有……
The world put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eternal.
在爱人面前
世界隐去他的宏大
他小巧如一支歌
又如那永恒的一吻
郑振铎译：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我实在不想把冯唐的翻译放在这里。）
One kiss of eternal, 让我想起维也纳美景宫里克里姆特的画作《吻》。如果这是一首哲理诗，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意思，那么我的这个版本和郑振铎先生的翻译，表达了这个意思。如果这是一首情诗，那么我想这样翻译：
在爱侣面前
世界不再宏伟
它小如一支情歌
小如一个永恒的吻
也许泰戈尔是同时在表达两种境界。
Sorrow is hushed into peace in my heart like the evening among the silent trees.
Some unseen fingers, like an idle breeze, are playing upon my heart the music of the ripples.
忧思漠漠
随夜入平林
无地起微风
轻抚
我心为琴
涟漪如音
郑振铎译：
忧思在我的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中。
有些看不见的手指，如懒懒的微飔似的，正在我的心上奏这潺湲的乐声。
这些细微的心情，散落在时间的缝隙里面无人注意。何不收集起来，作这首小诗。何必让生活麻木了你的心？
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伊人微笑转星眸
温语未言稠
忽觉良辰此刻
我心待已久
郑正铎译：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若曾有此刻，必念念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