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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戈 || 手艺

作者:韩文戈

复 活

有一天我把败落的村子原样修复
记忆中,谁家的房子仍在原处,东家挨西家
树木也原地栽下,让走远的风再吹回,吹向树梢
鸡鸭骡马都在自己的领地撒着欢
水井掏干净,让那水恢复甘甜
铲掉小学操场上的杂草,把倾倒的石头墙垒起来
让雨水把屋瓦淋黑,鸟窝筑在屋檐与枝头
鸟群在孩子的仰望中还盘旋在那片天空
在狭窄破旧的村街上,留出阳光或浓阴的地方
在小小的十字路口,走街串巷的梆子声敲响
把明亮的上午与幽深的下午接续好
再留给我白昼中间那不长不短的午梦
当我把老村庄重新建在山脚与河水之间
突然变得束手无策
因为我不能把死去与逃离的人再一一找回来


活着是一件神奇的事

想想偌大的宇宙里
曾有个叫韩文戈的人活过,我就激动
他曾爱过,沉默,说不多的话
在地球上,他留下了短暂的行旅
像一只鸟、一棵树那样
他在宇宙里活过,承接过一小部分阳光与风

想想在茫然无际的宇宙里
曾有一个星座叫地球,地球上有一座山叫燕山
山里曾有一条短河叫还乡河,我就幸福
想想他就在那座山里出生
又在那条河边长大
这难道不是一件神奇的事吗

并且他还将继续活,偶尔站在河边呼喊
侧耳倾听宇宙边界弹回的喊声
他还会继续爱,继续与鸟、树木和那个
叫韩文戈的人交谈,然后仰望星空,捕捉天籁
惊叹星空和星空下大地展开的美丽
也记下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冒犯

收 割

在秋天,无论南方、北方,你都会看到
各种收割机一齐对付着原野上的作物
那是一年下来,广阔大地结出的粮食
以及混杂在庄稼里的稗草,稗草上的秋虫

如果这次不能收割干净,那么看吧
秋天带着秋风,铺天盖地地来了
秋风会吹落天地间遗漏的果实、甚至草籽
直到大地精光,只有枯叶在高、低鸣响

当人们欢庆,众人里有人悄悄患病
他轻飘的幽魂开始在哀歌里飞行
这不过是时间的把戏,或时代的把戏
它们也会齐刷刷地举起刀斧砍削

你的叹息还没结束,人世已一片狼藉
一些未死的事物纷纷藏进地下,等待越冬
如果你生不逢时,就不要怨天尤人
生在秋天,你躲不开命运,这是另一种公平


手 艺

我乡下的邻居是个老秤匠
身怀一生的手艺。在他独居的院子里
我看到,已过了两个夏天的
柞木和柘木仍垛在阳光下,风吹雨淋
他的小屋里
摆放着精巧的手钻
锯,刨,锤子,成卷的铜丝
墙上挂满木杆、铁钩和秤盘,以及白麻线
每天不发一言,他像沉默的木匠
打磨着木材,在发亮的细木杆上
反复测试,确认定盘星的位置
再等距离钻出一排小洞,校正星星的队列
以长度测量事物的重量,以存在测量万物的孤独
当秤杆制成,他又开始铁匠活
从炉膛里取出烧红的铁泥
在砧子上锻打秤钩,秤砣,加工秤盘
最后,用麻绳连起它们。那些废弃的木杆
被再次扔回院子,以备冬天取暖
或被小时候的我们偷走,当作骏马
满街乱窜。在乡下,我认识的匠人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的箍桶匠,鞣皮匠,磨刀匠
越来越少,那些刻皮影人的,编柳筐的,凿石碾的
古老的行当日渐冷清
古老植物的种子也正在绝迹
“年轻时,跟着老子,我手脚麻利
一天能制两杆大秤
现在不行了,两天都做不完一半的活
眼花,背驼,腰疼,手劲也大不如从前
可这又有啥,反正没几户人家再用它
孩子们也都改了行
说不定,明天我就不再鼓捣这些了
真是又累又费神。”但天一亮
这老东西又像木匠打磨木头,像铁匠
把砧子敲得叮当响
直到黄昏重重地落到院子里,清风吹过
他的晚年

.


流浪的人

那个成了孤儿的孩子又来到父母碑前
他跪倒在隆起的黄土旁,几株野草长出了芽尖
他对着空旷处叫着爹娘,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仿佛他们会在云端上答应

我抱起那个疲惫的孩子,他也抱紧了我
带着绝望,他慢慢消失在我的身体里
他幼小的心空着,一定期待某些神迹的出现
但没有一个神带给他启示,人世在翻涌

从此,我要一边替他寻找爹娘
一边带他感受隐身的神,在时间的秘密里流浪

很多个上午十点

很多个上午十点,我坐在单位的办公桌前
眼睛因阅读或起草公文而显得疲惫
我闭一会眼,然后走到窗前,想向外远视
但前面的高楼遮挡了我的视线
此时正值上午的十点
我总会听到遮挡我视线的楼房的那一边
传来栗胜路小学播放的一小段音乐
那青春的气息使我如一个老人回到了少年
很多个上午十点,我坐在书房写字台前
当我改完新写的诗,会走到凉台上
为植物们喷喷水,或抚弄一下它们的枝叶
我都会听到楼下不远处的幼儿园传出一小段乐曲
以及孩子们放肆的呼喊
这使我如一个老者突然间遇到自己的童年
很多个上午十点,我在很多个外地也有同样的经历
很多个上午十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全世界都会播放一小段音乐与孩子们的欢乐
就该是少年与童年的时间,尽管它是那么短,那么短

风起之前,你是你,我是我,树是树
风起之后,你和我和树和风马牛都是尘土
而雨是呼吸的颜色,铁是时间的颜色
某种低音穿过了八月,它是群峰起伏的颜色

但风没有颜色,无论缓急,都是忧伤的
风无声吹过,风声是假象,当风经过世界
是万物发出声响,包括你的和我的
风沉默,雨与铁将解体、焚烧,在那最后的时辰

我目睹过黄昏刮起、黎明敛息的风
涌满幽暗的长廊与门洞,雨顺着星星的缝隙漏下来
铁在沉寂中生锈,铁是长途奔袭的鸟
在空中飞行,铁锈会慢慢锈住它的翅膀与喉咙

这是大地,风会突然从树林、水面与人群中升起
又会突然消失在旷野的沟渠以及墓地的草丛
但风中有一座透明的房子,居住着一个年轻的神
他驭风而动,长途奔袭,带着毁灭的美与永恒

活在阴历里的人

我爸、妈不认识几个字,更不懂算数
但他们心里总把一些农历的日子记得清楚
庄稼种子在阴历初几埋进了土里
铁厂、火石营、岩口镇的集市都在哪一天
家里的牛羊和母猪是阴历初几交配的
母鸡在初几抱窝,开始孵上种蛋
多年前的那场洪水是几月初几下来的
哪一年哪一月的阴历哪一天,大火曾烧过了山
那些姑姑、舅舅、姨妈的生日
那些死去多年的老人的忌日
他们都能随口说出
随口说出的还有二十四节气
惊蛰日,处暑日,三伏天,三九天
但有两个阳历的日子却除外:
一个是十一国庆节,一个是元旦阳历年
只有这两天,他们的儿子才会放假
从山外的高中回到他们身边

总有一件事会叫你心疼

每个黄昏,暮色都会落到你头顶
时光溜掉的感觉使你心疼
一辈子如此漫长,要做那么多事
总有一件会叫你心疼
只是平日大家都会很忙
一件事推着另一件事往前走
一个日子拉动另一个日子
有些事就被埋在众多事物里
成为夜色,被人遗忘
有一天,当你不再忙碌
可以悠闲醒来
或在大雪天靠着窗子遥望雪片
你会看到,有些叫你心疼的往事
也会醒来找你
它们有你一生所有搬迁的地址
或者当你老了
误以为有了大把时间
就开始回忆,使往事清晰
像一个浪头回忆置身的大海
这时,总有一件你做过的事径直而来
使你如临现场,叫你心疼

麦 田

今天不写风,写风过后的麦田
今天也不写麦田,写麦田里的那些孩子,横穿过麦垄
今天不写孩子,写孩子穿过麦垄后,消失在阳光的火苗里
今天也不写遍地的大火,写火被雨扑灭后,地里瞬间变得干净
今天也不写雨和白白的麦茬,不写麦鸟飞去了哪里
今天写那长大的孩子站在空空的大地上,他眼前出现的几座坟墓

爸爸和妈妈

爸爸、妈妈有时候会念叨起他们老去的朋友
那时,他们会感叹,日子过得真快
人说老就老
现在,回想起他们说这话的情景,如在眼前
但细想想,花开着,花落着,他们已离开了人世好多年

世界的原型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头委屈的驴子
天一亮,它就被赶到田里干活
等天黑透了才被允许回家
每个人心里都住有一匹马,十匹马
第二天醒来,它们拉着他,走向四面八方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蛐蛐
就像一个嘚啵嘚啵的人,嘴不停地
对渴望安静的世界说话
每个人心里,都趴着一只猫,像一个玩偶
它在人们面前扮乖
每个人心里都流着一条河,像造物主的机器
它没完没了地工作,直到耗干油料,零件老化
每个人心里都站立着一头大象
它总使他有超人的妄想
每个人心里还都跳着一个年老的小丑
在人前,小丑笑,他也笑,他为小丑笑
在人后,小丑悲伤地哭,他也哭,为自己哭
就这样,每个人的心里还会供奉一尊菩萨
藏着一个魔鬼,一个皇帝,一个奔赴死亡的独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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