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文| 梅子舒（惠州）
茶趣·诗韵·禅心
——夏日读诗偶得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这个生活中常见的物象频频被古往今来的诗人们作为诗的意象请进文学的大雅之堂，被赋予了清淡、恬静、从容、闲适、纯净等等诸多的雅意。如“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苏轼《望江南》） “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李清照《摊破浣溪沙》）“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不难看出，这茶总与“闲”与“诗”形影相随。问题在于茶还是那个茶，它既与柴米油盐酱醋捆绑在一起，本就是个带着浓浓烟火气的俗物，怎么就成了雅物与诗韵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呢？我想，化用国学大师王国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为“一切物语皆情语”，可能就不难理解了。这里涉及一个“情趣”的问题，我国现代美学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的朱光潜先生说过：诗就是“在平凡而庸常的人生世相中见出某一物象特别新鲜有趣而把它描绘出来”，“诗人的本领就在于觉出我们所素认为平凡的事物实在新鲜有趣”，“趣味是对于生命的澈悟和留恋”。如此看来，这个“情趣”具体到“茶趣”可以直接用当代诗人黄晓园先生的诗来解释：“茶是茶 /道是道 /品着茗 /悟着理 /一小盏 / 成茶道。”（《平仄年华·零星意象之茶与道》）“品茶与喝茶 / 隔着大山/ 喝茶 /是因需要 / 加上点休闲与无聊 / 品茶 /是一种追求 加上些形而上学的做作 /喝出甘甜苦涩 /是味觉咂出的世俗感 /喝出诗意禅境/ 是心灵感悟的一种状态。”（《随风意象·意韵天成之茶趣》）这里，黄先生以诗人的敏感和灵感、理性和智识把茶和趣、茶趣与诗韵禅心融会贯通了起来：茶虽只是茶，然茶中有趣，趣中有诗，诗中有禅，禅中出境界。
读者如有兴致，不妨按着诗人黄晓园先生的提点，循着先贤优游而浪漫的足迹 ，定会不经意间发现，古代文人骚客，常爱独自一人于瓦屋纸窗下，或邀二三挚友到清涧幽谷中，洁瓷净具，清泉绿茗，当垆煮茶，吟诗作曲，聊得半日之闲，以销两眉之愁或解案牍之累。如苏轼，曾把着一盏泛着如雪沫乳花的清茶，于细雨斜风中，看淡烟疏柳，赏春水泱泱，尝蓼茸蒿笋，抛虚名浮利，享人世清欢，于畅快之中吟出如下一阕清辞：“细雨斜风作小寒 /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浣溪沙》）苏轼品茶，品出了跌宕人生中的旷达。
又如元代诗人张可久，曾与山僧野叟于山上溪畔，摘松花酿美酒，掬春水煮清茶，饮酒品茗，诗书畅兴，参禅悟道，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谈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抛世态炎凉、人情反复于度外，于洒脱之中唱出一首名曲：“ 兴亡千古繁华梦 /诗眼倦天涯……数间茅舍/ 藏书万卷 /野老村家 /山中何事 /松花酿酒 /春水煎茶。”（《人月圆》）张可久品茶，品出了超然物外的从容。
其实，古往今来，由茶趣而起的诗韵禅心是可以在诗人之中遗传的，这种“情趣”浸润在诗人的气质中，流淌在诗人的血液里，不然，在当代诗人黄晓园先生结集出版的五部个人诗集中何以有如此多关于茶趣的诗呢？不妨让我们来欣赏黄先生的几首“茶诗”。
“今夜不再提笔写诗……诗心似田……等待一场春雨或一缕冬日 /等待田野一抹嫩绿/ 等待耕牛低沉的吟诵 / 唤醒在夜里冬眠的诗人 /今夜的热茶 /或许就是喜雨暖日 /在悠闲无欲的黑色时光里 /我心正在静静复苏。”（《随风意象·意韵天成之茶趣》）一杯“热茶”如“喜雨暖日”，将正在“夜里冬眠”的诗人唤醒，让诗人“已无法点燃灵感之火的心”“静静复苏”，这“茶”已幻化成一种神奇的魔力。
于是，借助这神奇的魔力，诗人黄先生于自家的七平米阳台之上，以椅、几、茶具作道具，以蓝天白云太阳月亮作背景，净心演绎一出听茶、品茶、赏茶的多幕剧。剧中的“我”在广袤天幕下，一片静谧之中，放空自己，邀一缕清风，伴一轮明月（太阳），挽一朵白云，赏一段轻曲，听几声蝉鸣，数几颗星星……把盏品茗，入定冥想，任思绪飞扬……在“像抽去了现实的真空中”享受感觉的纯净、生命的本真、精神的自由：“淡泊、宁静、惬意、自我！”（《诗意禅心.七米阳台》）在诗人看来，品一盏清茶，是在品一盏诗意，品一盏安静，品一盏纯粹。
“泡茶 /如同洗涤心境 /昨天或者前天 /今天或者明天 /写报告或写方案 /参加会议或调研……都一样或被克隆……繁忙或烦躁 /被褒奖或被批评……排挤人或被人排挤 /泡茶/ 心境脏了 /以茶洗心。”（《平仄年华·以茶洗心》）诗人以为，在“鸢飞戾天”、“经纶世务”的纷纷扰扰的世俗之中，泡茶品茗的过程，不单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旷达境界的自觉追求、淳良心性的自行修复、纯美修为的自我完善。
“一杯茶 /洗心 /净心/润心 /心 /轻得要飞出胸口 /追云或逐风 /阳光穿过隐约话题 /惬意 /是一种心境还是品质 /几枚叶 /一壶水 /便从情绪中悠然沁出 /小器却大气 /呷一口 ……淡而微涩 /像我的境遇或一生 /时淡时涩 /我想飞/想借惬意之翅追云逐风……”（《诗非远方·水为情茶为媒》）在黄先生看来，品一盏清茶，是在品一世人生，品身世的浮沉，品生活的甘苦，品出从容不迫的人生佳境。
“这便是禅境么 /闲坐在闲暇之中 /听 /品 /赏 /听 /沸水冲入杯中 /热腾腾的歌 /天籁之音 /在耳际轻吟 /像来自遥远的呼唤 /品 /杯口吐出的清芳 /袅袅娜娜地散开……呷上一口 /香醇在舌尖游走 /赏 /绿叶在水中游曳 /由卷曲到舒张 ……一片片一芽芽的舞者/ 在视觉中风姿婀娜 /听 /品 /赏/泡上一杯清茶 /闲坐在闲暇中 /这便是禅境么。”（《一念尘境·茶中的禅境》）诗人品茶，似耳中听天籁轻吟，眼中观舞者婀娜，意中赏诗韵盎然，心中悟禅境空灵！
品读着“茶诗”，我不禁感慨：原只道风花雪月才是景，到头来柴米酱茶皆是诗啊！清浅岁月中，暂时卸下凡俗的负累和精神的枷锁，煮一壶清茶，品一盏香茗，悟一梦浮华，吟一首温柔的诗，祝人生静好，岁月绵长！世间风雅，人间至味，往往就在品茶带来的“澈悟”之间：在浊浪滚滚的岁月长河里，忘记繁华，抛却执念，静享风烟俱净的闲适清欢，活成波澜不惊、自由清灵的模样。
行文至此，于茶趣诗韵禅心氤氲的朦胧中，依稀望见凡尘俗世里玉立着一位温良、恬淡、率真的谦谦君子，他有一颗纯净灵动、热情拥抱生活的赤子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