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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母亲青丝白

陪伴母亲青丝白

这一年,君考上了省城的音乐学院。

吃过饭,拾掇完,妈坚持送儿子去车站。就这也得倒一班车才能坐上火车,时间有点赶。

初秋的早晨,有点薄雾,飘飘洒洒的雨点。偏在这时,母亲插在髻上的簪子滑落地上,瀑布似的长发瞬间飘散下来,发梢几乎挨着地面泥水。军急忙放下拉杆箱,双手托住妈妈秀发,帮她打理。就在妈麻溜地挽起给发髻再插上簪子时,君发现那黑发中几根白发非常刺眼。“啊,妈都有白头发啦。”,“有哇,这髻上都有了。”“唔……”刚四十出头的妈已是两鬓斑驳,容颜也憔悴了许多。君心疼了一下。“儿呀,快走吧。”妈接过儿子手中的小包,儿子推着大包。小包、大包就就这样在雨中的车站分别了。本来妈是坚持要送他去学校的,君说啥不让。妈不大出远门,返回时他会牵挂死的。他觉得自己已是一个十七岁的大男子汉了,不想让妈妈步步操心,再说现在大学校园下车进校都有接站的,有领你报道的,妈不必操心。“妈妈辛苦了这些年,是该把儿子放飞的时候了。”君心里说。妈向他招手,眼里有了泪光。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母子会聚少离多,会彼此牵挂。寒门育子,会默默坚持,支撑岁月。

三岁上,君就处在了一个离异的家庭。

儿子上大学走后,妈觉得这家空落落的,常把饭菜热好了扣在锅里。摸摸儿子睡过的小床,被褥、枕头还留着儿子青春的气息,她亲吻着,像还搂着儿子。这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她不想再提及裂变的往事。这些年为把儿子养大真是不容易,她舍弃了自己的爱好。面对镜子里的容颜大吃一惊,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那曾与他合用的书柜早已落满灰尘,蒙上了她的理想。

眼前她能做的就是自食其力,除了那份不大挣钱的工作,她还要时刻不停地用父母陪嫁她的那架“飞人牌”缝纫机,为别人缝制衣服,轧鞋垫,挣得个多少来补贴家用。她为客户赶制衣服,三更明月五更鸡。她做鞋垫,曾挎个小包袱,从姊妹家中搜集那年头的一帧帧花布头,三角棱块兑起来,做成的花鞋垫精致又好看,秧秧枝枝拼凑成美丽的图案像艺术品,被不舍的用的主收藏着。也许是手艺好吧,她这不出门的缝纫技术顾客盈盈。活越多,积攒下的零星布头也越多,做出的鞋垫多,想为儿子换取更多生活费。有那么一天,也是太累了,没顾上梳头,挽髻的簪子又滑落,一缕头发顺着轧针便进去,差点……她忽而有了一个念头,这些年为何不把它剪去。听人说她这样一米五六的长发能卖好价格。她端起了剪刀……就在一瞬间,面前出现了娘的身影。这长发多少年了,老母亲为她梳理多少次,看着它长长。用红绒绳为她绑扎,编辫子,像极了铁梅,倾慕了多少人。那年代,叫菏泽的那个地方举行长发大赛,她还去参赛。留下一张美照,胸前斜过一条乌黑大辫子,笑盈顾盼,现在还留作这页纪念。掀不去的记忆,每逢看见,心暖如春,像娘就在眼前。娘年轻时也有一头长发,在那生活困难的岁月里,生生就保不住了。起初是掏剪了一缕,给孩子换了沙瓤西瓜吃。再后来一缕一缕逐渐剪去,也是给孩子换了吃的。以至于后来娘留有一层头发都盖不住下面生发出的头发茬子。到了女儿这一辈,她可是见女儿掉根头发也心疼。娘有心结,她这才爱惜女儿长发。上高中时,两条长长的辫子奔跑中在风中、在校园飘舞,成为一景。在母亲深情的目光里,女儿心中也永远装着母亲的影子。

冗沉的缝纫机声,也不知要伴随自己再旋转多少次。一个人郁闷的日子,有时候她真的很迷茫。她无端想起了曾听人说过艺术生很花钱,经学校考察,经济条件不好的学子还没进校就被劝退的有的是。供不起了怎么办?在胡思乱想中,她真的端起了剪刀……剪不断,理还乱,她那么决绝,只为儿子。不知不觉中,她犯了一个大错误,自己剪下的和收长发人剪下的,那可是有大区分,价格上会打折扣。她哪里会懂。她沿袭的是母亲走过的人生之路,她吸取的是娘做人的传统美德,只为儿女顾不了许多。

君朦胧中只记得爸爸的样子。他会拿着一本书,有时从纸篓中捡起一片带字的纸叠成牌,和他一起在地上摔过四角。后来慢慢见不着了父亲,他想问妈妈,看见她很不想提起,只好不问。君从小就知道眉眼高低,他不想惹妈妈不高兴,想那个人的时候,他会去书架前摸摸那诗书。摸着摸着,便爱上了那古诗词。辅导他,妈妈也曾满腹诗书,教他怎样领会,与诗书共成长。

君天资聪明,有很多爱好。咏诗诵词、绘画弹奏都行。没学过绘画,却在青少年美术大赛中拿了一等奖,惊动了校方。妈妈弱弱地问了一声:“儿子,要不妈也给你报个兴趣班吧?”儿子回答:“妈,不用,我想学什么,就一定能学会,不叫妈妈多花那份钱。我只要你好好的,将来儿子长大有本事了,再来报答你。”这是儿子给妈丢下的一辈子暖心的话。妈常想为何有这么好的儿子,恨不能把儿合在掌心里。小小年纪就知道励志,就知道替妈妈提篮子、买菜、做饭、洗衣。学习成绩总是很好,他要学什么那股热情闸都闸不住。他最要好的同学家里为他请了古琴老师,同学便邀请君一块学。君常常练到深夜。同学妈妈跟君的妈妈说,你儿子比我儿子有天赋。中国诗词大会,君在下面看得如醉如痴,他背诵理解的古诗词更精湛了,常常有小小的创作,很文艺范儿。早早就能用古琴弹奏《梅花三弄》、《葬花词》。在学校里是个文艺“小名人”。他真的长高了。有一天,那个人出现了:“儿子,你真的长大了。”君看了他一眼,陌生又遥远,嘟囔了一句:“我再不长大,我妈就难死了。”对方一脸难言。

风来雨去,一年中大学生活的假期加起来也就那么些日子。暑假的最后几天因给别人家孩子辅导琴课,君才突然推门进家。他看见一个“短发”阿姨的背影,却不见妈妈。妈呢?当四目对视的时候,君才发现妈竟把长长的头发剪了。开始还眼前一亮,觉得妈妈的短发好时尚,可这感觉很快就消失了,继而是心疼,不习惯。想想从小到大,他都是看着妈妈的长发,看她梳,看她洗,有时还帮她来着,这真成了他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东西。突然妈妈的长发不见了,像被抽掉了血脉,感到心痛失落,甚至有一点陌生感。他习惯了妈原来的模样,那个好看的像古代仕女的挽髻插玉簪的样子,那是他亲亲的娘亲。如今哪里去了,君差点掉下泪来。
他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一连几天都不怎么出来,妈当然也知道儿子的心了,她除了好好照顾他吃饭,也想安慰儿子,跟儿子说:“头发还会长的,再长长了可不剪了。”儿子真的很心疼:“妈,你把那么好的长发卖哪去了?”“我也不知道,一个收长发的青年拿去了,卖了两千多元,够你这半年的生活费了。”“我不要生活费,我要妈妈长发。”君泪眼婆娑。妈这才发现君几天憋屋里,他把原来她梳下的乱发一根一根捋起来,用红绳扎成了一根长辫子。妈感动了:“吆,儿子,你可真有功夫,妈早想捋捋,可没有时间,今天这事让你干了,妈可高兴了。”说着她又用红绳扎了辫梢,君这才脸上梨花带雨,苦笑了。从此,他床头帐杆上挂有妈妈的长发辫。君心里才像找回了什么,安静多了。

一段时间,许是孩子忙,回报演出多。妈妈给儿子打电话,时常很匆忙,其实妈是不知道君最近有些变化,年级有一场秋季观摩演出,君要出演的是他的原创作品。这孩子天生诗词功夫深,喜欢《卷珠帘》,喜欢《胭脂扣》那样的作品。三年历练,《梅花三弄》《葬花词》在他指间流淌,古琴古韵,眉色生香。反串也能演,这不,系里举荐他演《梨花颂》,都成角儿了。扮演时需一大段长发。

无意间他和同学走进了目前最享盛名的古装美拍国风代言店。这儿的客片比模特美。那发饰、长发造型、什么“幻纱之灵”“墨丝惊鸿”都爆了棚了。名角是哪闪光往哪亮。不但有美女拍,很多小哥也在这拍。每天挤满了摄影棚。君可赏了眼了。特别是看那优质长发,一缕缕在特质的妆奁里挂着,他眼前就好像晃出妈妈的长发,会幻想着在这儿能看见妈妈那一把长发。“这怎么可能啊。”同学哥们儿笑他。家境好、见多识广的同学告诉他,名角会提前几个小时来这里化妆,经典剧《贵妃醉酒》《锁麟囊》《抬花轿》,国粹昆曲、四大美女,貂蝉、西施……名角要求特高,不是真发不上妆。晾你的台,踢你的场,那时候角儿就是大爷,得赶紧的,管它一个头饰上万元,就要淑女的、上好的发质。这样的长发就要全国各地去寻找,这里就有个专门经营这长发生意的老板,手下还有痴迷收长发的业务员。同学说,他就有一哥们就是专门儿干这个的,此人叫留苏。留苏有留苏的故事。十八岁的他就跟着老板(师傅)做这生意。他说收长发可不是说收就收来来的,你得长期跟寻人家。你想想,有的女子一辈子长成的大辫子会舍得剪吗?那都是在特殊情况下,或结婚生子,顾不上打理了,才狠下心来剪掉。你得有很大耐心,就这三年两年也不一定能等到。她们是能长一天是一天,陪着自己的心,陪着自己的魂。梳掉一根也精心打理着,攒着。在苏州,留苏碰上一个姐儿,发质也好,快两米长了,人家就是不卖,那些年掉的长发,都又捋成两条辫子了。用红绳扎着,挂在床头的帐子上。她梳头时都站在床沿上,发梢才能不拖地。那个精心呀!趁她不注意留苏还悄悄拍了人家的照片,拿出来给他俩看。天呐,真和他说的一模一样。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长的头发,妈妈的也不及啊。新鲜,这要是让妈妈经历,不知道妈妈会多开心哪。但只见,留苏那展业箱包里还有三束长发,每把剪茬那都紧紧地缠着红绳,缠得那么紧。

君惊讶:“缠这么紧干啥?”

“不懂了吧,”留苏很专业地讲着,“长发剪下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你要握齐扎紧,不能让一丝乱了,反之重理顺,那费工夫太大了。这是老板(师傅)教的关键一招。”

“开眼!”君赞叹道。

“这是技术,看似简单,弄不好就赔钱了。”

“老板在哪?何许人物?”君好奇地问。

“不知道,十天半月难得见一次,又上广东发货去了吧。”

“往哪发?这一把能卖多少钱?”君还凑上鼻子闻了闻。

同学笑他:“别幻想了,这都是云南收的,不会有阿姨的。”留苏边合箱子说:“这种生意怎么说呢,说小也小,说大也大,真到那茬口上,那都不是钱多少的事啊,反正那些角儿轴起来,指定了某一款,不是真发不上妆,救场如救火,那长发就是价值连城。”所以这生意也是一种人生情怀。“就我吧,”留苏说,“我看着那些姐儿都不忍心,就等着,等几年的都有,等得个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陪她们同欢乐共缠绵吧。哈哈,人间的事啊……”

君不知收妈妈长发的可能也是这些灵异的人,只是他不知道罢了。君只觉得这不是他在象牙塔里能见到的,在书本里能学到的,人间有太多的东西让他震撼,让他醒悟。他后来回家时把这些见闻告诉妈妈,听得妈妈眼睛发亮。这些事常在君的心中翻腾。他有了激情,他把他所学古琴大美之音,唐宋诗词功底,谱曲填词,他有了自己的原创。
那天的演出在学校的逸夫剧院,专家评委、老师同学座无虚席。君的妈妈也作为特邀嘉宾请到了学校,母亲还是第一次看见儿子演出。演出一开始便是女子组经典传唱《鱼戏莲叶间》,接下来君与男子组古琴演奏《平沙落雁》。再接下来就是君的原创作品《母亲的青丝髻》——

“闺中女儿青丝长,理云鬓,贴花黄,花飞花谢鬓染霜。

为母肩责堪重负,剪堕髻,别情殇,寸草春晖报柳杨……”

君把对母亲的一腔深情写在词中。

这天,君着一袭汉服,头上挽一髻,眉剪青山,翘楚临风。出色的古琴演奏,伴着唱功,凄清婉转,声声震撼,丝丝入扣,宛如东栏梨花。观众席、评委们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其实都知道这是这届艺术生在校四年中成绩的总测评很关键的一个环节,对学子以后的出路事关重大。那情景,妈妈在一旁看着看着,双手捂住清瘦的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四年,儿子不容易的四年,母亲付出的多年。

“小君!”

一天,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了他。君回望,是他!他把一个沉甸甸的纸袋交到君手上,然后深情地望了望儿子,就走了……

君犹豫着,最后还是把它打开了,一缕妈妈发香的味道直抵鼻孔。君惊呆了,眼前情景:红绳紧紧扎着的一大把略带几根白发的长发,君几乎喊出声:“这是妈妈的长发!”还有一张卡,还有一张纸条:“儿子,这些年你不亲父,父不怨,谁让人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把长发从我一接手就认定是你妈妈的。恩爱时,那长发馨香的味道,在高中时我还调皮地把它拴在凳子上,怎么会不认得!然一切美好都成过往……这张卡里有三十万元,算我这多年给你娘俩攒的一笔钱,罪过的一点补偿,万望莫推辞。”小君已看得泪流满面,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恩怨,人间哪来那么多恩怨,家就是一个讲爱的地方,不是说理的地方,谁是谁非哪有输赢,情感的挫败那只是终身的遗憾。

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那张卡都被君握出水来了,脸紧贴着失而复得的妈妈的秀发,他只要在心里暗暗发誓:“妈妈,儿子会永远陪你青丝白。”

作者简介:
朱素臻,山东省东明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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