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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布罗茨基

■本期卷首人物:

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sky,1940~1996)

 

□生平与创作

1940年5月24日生于俄罗斯列宁格勒一个犹太家庭,父亲是摄影师。布罗茨基自小酷爱自由,因不满学校的刻板教育,15岁便退学进入社会。他先后当过火车司炉工、板金工、医院陈尸房工人、地质勘探队的杂务工等。业余时间坚持写诗,译诗。

 

布罗茨基从1955年开始写诗,先是在不公开刊物发表,而后在由一些青年作家和艺术家所办的刊物《句法》上刊载,并通过诗朗诵和手抄本形式流传于社会。卓异的诗才很快使他崭露头角,被称作“街头诗人”并受到阿赫玛托娃和其他一些文化界人士的赏识。

 

1963年发表的著名长诗《悼约翰·邓》,是布罗茨基早期创作的代表诗作。1964年他被法庭以无业的“社会寄生虫”罪判处5年徒刑,送往边远的劳改营服苦役。服刑18个月后,经一些苏联著名作家和艺术家的干预和努力而被释放,获准回到列宁格勒。从1965年起,布罗茨基的诗选陆续在美国、法国、西德和英国出版,主要诗集有《韵文与诗》(1965)《山丘和其他》(1966)《诗集》(1966)《悼约翰 ·邓及其他》(1967)《荒野中的停留》(1970)等。

 

1972年,布罗茨基被苏联驱逐出境。不久,他接受美国密执安大学的邀请,担任住校诗人,自此在美国教书和写作。侨居国外期间,他以10多种语言出版了自己的诗歌选集,其中尤以《诗选》(1973)和《言语的一部分》(198O)影响最大。此外还有散文集《小于一》(1986)《论悲伤与理智》(1996)等。一、二十年间,布罗茨基声誉鹊起,成为当代最著名的诗人之一。

 

在艺术风格上,布罗茨基继承俄罗斯古典主义传统,又融合了西方诗歌精华,从家乡流亡(放逐)到国外,却在外乡享誉盛名,他的成功被认为“拜20世纪后期资讯工业发达之赐”。

 

布罗茨基对生活具有敏锐的观察和感受力,思想开阔而坦荡,感情真挚而温和。他的诗充满了俄罗斯风味,特别是在流亡国外之后,怀乡更成为他的重要诗歌主题之一。在艺术上,他始终贴近两位前辈诗人一一阿赫玛托娃和奥登,追求形式上的创新和音韵的和谐。

 

1987年,由于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约瑟夫.布罗茨基荣获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约瑟夫·布罗茨基曾任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和全国艺术与文学学会会员,巴伐利亚科学院通讯院士。

 

1996年1月28日,约瑟夫.布罗茨基于纽约逝世,享年55岁。

 

 

■约瑟夫.布罗茨基诗选

 

陈子弘 译

 

□我总是在念叨,命运――是游戏

 

一一致列·利夫希茨

 

我总是在念叨,命运――是游戏。

 

既然有了鱼子,我们还要鱼干什么?

 

哥特式风格终将胜利,会靡然成风,

 

就能够摆脱羁绊,站立起来。

 

我坐在窗前。窗外是一株山杨。

 

我爱得不多,但刻骨铭心。

 

我曾经以为,森林――只是劈柴的一部分。

 

既然有了姑娘的膝盖,何必还要她的全身?

 

厌倦了世纪风暴掀起的灰尘,

 

 

俄罗斯的眼睛将在爱沙尼亚的尖顶小憩。

 

我坐在窗前。我洗刷好碗碟。

 

我曾有过幸福,但幸福不再。

 

我曾经写过,灯泡中有地板的惊恐。

 

爱情是一种缺少动词的行为。

 

欧几里得不知道,物体向锥形演变,

 

最终获得的不是零,而是时间。

 

我坐在窗前。回忆青春的时光。

 

有时,我露出微笑;有时,我狠狠地唾骂。

 

我曾经说过,一片树叶就能摧毁幼芽。

 

一粒种子落进了贫瘠的土地,

 

就不可能萌芽;林中那一片空旷的草地

 

便是自然界手淫不育的范例。

 

我坐在窗前,双手抱住膝盖,

 

惟有沉重的影子与我相伴。

 

我的歌曲已经走调,不成旋律,

 

齐声合唱也无济于事。难怪

 

我这些话语得不到赞赏,

 

没有人会把双脚架上肩膀。

 

我坐在黑暗中的窗前,波状的窗帘外,

 

大海在轰鸣,仿佛一列快车。

 

我是二流时代的公民,我骄傲地

 

承认,我最好的思想全是二流的,

 

我把它们呈献给未来的岁月,

 

作为与窒息进行斗争的经验。

 

我坐在黑暗中。这室内的黑暗

 

并不比室外的黑暗更糟。

 

 

■波波的葬礼

 

一.

 

波波死了,但不需要摘下帽子。

 

你无法解释怎么得不到安慰,

 

我们不能用海军部的尖顶刺穿

 

一只蝴蝶――只能让它残废。

 

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

 

正方形的窗子。“出了什么事?”

 

 

作为答复,打开一只空罐头,

 

说道:“你瞧,就是这样”。

 

波波死了。星期三即将结束。

 

在你无家可归的大街上,

 

蒙着白白的一层。惟有深夜的

 

河流拒绝接受这些雪花。

 

二.

 

波波死了,这诗句饱含辛酸。

 

正方形的窗子,半圆形的拱门。

 

如此寒冷,倘若要杀人,

 

最好使用喷火的武器。

 

别了,波波,美丽的波波。

 

眼泪在奶酪一般的脸上流淌。

 

我们太软弱,不能随你同往,

 

甚至没有力量守住自己的岗位。

 

我能够料想,你的形象

 

无论在酷暑中,无论在严寒里,

 

都不会缩小――恰恰相反,

 

在俄罗斯不可重复的前景中放大。

 

 

三.

 

波波死了。这是容易感染的

 

体验,却像肥皂一样滑溜。

 

今天,我做了一个梦,

 

躺在自己的床上,就像从前一样。

 

你揪掉一页日历,改动一下日期:

 

失去的时光从零开始。

 

没有了波波的梦幻提醒一种现实:

 

空气以正方形的状态挤进屋子。

 

波波死了。嘴唇微微张开,

 

仿佛在说:“不需要”。

 

或许,死亡之后是一片虚无。

 

但更可能的是,比地狱更糟糕。

 

 

四.

 

你曾是一切。所以,如今你

 

死去。我的波波,你变成

 

 

空无――更准确些说,是一团虚无。

 

当然,仔细一想,已不算很少。

 

波波死了。在瞪圆的眼睛上,

 

地平线就像一把刀子,可是,

 

波波,琪琪和莎莎都无法

 

取代你的位置。这是不可能的。

 

作于 1969.

 

 

□佛洛伦萨的十二月

 

他一直没有回到他古老的佛洛伦萨,甚至在死后……

 

一一安娜·阿赫玛托娃《但丁》

 

 

一.

 

那些门洞吸入空气吐出水雾;可是你

 

不会回到浅浅的阿诺河,那里

 

闲适的情侣如新的野兽沿着河岸的弯曲。

 

门砰地关上,猛兽撞击背板,其实,

 

这个城市的气氛仍然保留着一点

 

阴暗的森林,某个时代

 

它是一座美丽的都市

 

有人简单地翻起衣领以期

 

避免路人凝视的目光。

 

 

二.

 

在阴冷的晨昏沉没,瞳仁闪动

 

吞下灰暗街灯麻木记忆的药丸。

 

从意大利女人的阴影处敞开围栏,

 

门口,几百年后,赞许放逐的

 

最好理由:一个人不能在

 

火山旁生存却又伸不出拳头,

 

尽管它的主人死时它不会紧握。

 

由于死亡总为从规模上来说的第二个

 

佛洛伦萨以及它天堂的建筑。

 

 

三.

 

正午凳下的猫儿停下来察看阴影

 

是否是黑的,这是老桥(如今已修茸一新)

 

 

充盈着买卖小玩意的嘈杂声音,

 

切利尼在这儿凝视山坡耀眼的蓝意。

 

拱起的砖块梳弄着漂浮物。

 

当她仔细检查小贩的兽群,

 

过路美人那松散的金发,

 

在拱廊下忽然发出熠熠光华,

 

如黑发王国中天使的遗迹。

 

 

四.

 

他减小钢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响,

 

插入很多圈涂,又把这归结于

 

太滑的纸面,逗点和句点。确实,

 

好些平常的字眼中,当你写M

 

──像双眉,钢笔无意间弯滑:

 

墨水要比血液诚挚。

 

一张脸,隐含润湿的辞句

 

企望干涸刚才所说的话语,

 

想碎裂的纸片,假笑被阴影吸去。

 

 

五.

 

码头类似阻塞的火车。那些

 

潮湿昏黄的宫殿齐腰沉入地下。

 

裹大衣的幽灵沿门口

 

阴湿的嘴巴,爬向衰萎,无聊,

 

磨损的臼齿,同其命定的数字16,

 

朝向红肿炎痛的上颚。

 

无声地,灌输恐惧,

 

终端的小铃声声刺耳:’等着!’

 

两个老太婆放你进去,她们颇像图形8

 

 

六.

 

无聊的酒吧,你帽子的阴影中,

 

眼睛沿视线一一分辨壁画、仙女和美童。

 

在笼中拼凑押韵酸涩的收成,

 

成熟的金翅雀卖弄高昂的花腔,

 

偶然的阳光撒向宫殿

 

及安葬洛伦佐的圣器收藏间

 

穿过厚厚的窗帘,逗弄纹理斑斓的

 

 

大理石,一桶桶雪白的马鞭草:

 

还有鸟儿在琴弦和腊万纳城内的容光焕发。

 

 

七.

 

吸入空气,吐出水雾,那些门洞

 

在佛洛伦萨砰地关上,几许人活着,一个

 

思念某夜(这也许适合你的信念)——

 

那是你第一次听说爱情

 

还不能推动星星(或月亮)。

 

由于爱把事物分成两份,两半,

 

像你梦中的铜钱,像你对死亡

 

的虚妄恐惧。假如爱改变南方

 

星群,她们就会奔向室女星座。

 

 

八.

 

石穴回荡着闸车刺耳的尖鸣。

 

十字路口相交*的骨殖把你

 

吓得要死。在十二月低矮的天空下

 

布鲁列雷斯基放在这儿的巨卵

 

从神圣的圆顶锐利的眼眶里

 

猛地迸并出眼泪。交通警察在空中

 

轻快地挥手犹如字母X。

 

高音喇叭一直吠叫不段增长的税款。

 

哦。那难以抛弃的活生生的面具!

 

 

九.

 

这些不可重逢的城市。太阳

 

在它们寒酷的窗口抛掷金子,

 

但我还是没到入口,找不到合适的数量。

 

这儿还是六座桥梁横越钝滞的河道

 

这儿甚至是唇与唇初次相触的地方

 

笔与纸炽烈相贴的地方。

 

那么多拱顶、廊柱和铁像,这会玷污你的镜头。

 

拥挤,窒密,这儿庞大的车流,

 

从由此就死去的人嘴里说出。

 

作于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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