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原创 叶三三三
“一开始，总是与爱情有关。”这是我一篇小说的开头。而整篇小说写的是那之后的故事。
《湖畔的陌生人》便是这样一部电影。当然你可以当它是一部情色片，甚至色情片。对于欧洲人来说，在镜头面前晃着自己的阴茎走来走去，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夏天，湖水平静优雅，湖畔站着坐着裸体或半裸的男人，他们互相试探，然后在湖边的灌木丛中抱在一起。灌木丛充满精液的腥气，男人们踩着用过的避孕套，恶狠狠地接吻。
弗兰克在湖边遇到亨利，亨利是极佳的倾谈对象，温和，性取向不明，还是个胖子。这注定他在这部充斥着壮丽身体的电影中得不到性生活。弗兰克又在湖边遇到迈克。迈克英俊，神秘，而且属于别人。弗兰克爱上了迈克。
与一切以爱情为开始的电影一样，当弗兰克从亨利身边站起来，踩着滚烫的、灰黄色的沙子，向他爱慕的人走去，那蓬勃的爱欲便像脚底的温度，渐渐上升，穿心入脑。湖边的天空，微微颤抖的树叶和湖水的温度好像都触摸得到。假如你曾经在夏日爱上某个人。
这与性取向无关。实际上，同性之爱因为剥离了繁衍功能，比男女之爱更纯粹，更具有形而上的气质。而它微妙的耻感和离经叛道感也赋予它更多的美学意味。即使它是肮脏的、只能发生在远离人世的、极具隐喻意味的湖边。我在特别倒霉的马航航班上用电脑看这部电影。当硕大的欧洲阴茎出现在屏幕上，我身边的男人匆匆起身，换到后座，用外衣盖住脑袋，惶恐地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一个孤独的男人，他在灌木丛中探头探脑，一边偷窥他人的性交，一边手淫。
在一个夏夜，弗兰克目睹迈克溺死了他的情人。第二天的湖边，他终于躺到了他的身边。亨利的目光从不太遥远的地方投射过来，等到达身体的时候，早已失去了出发时的力量。这部电影从这个镜头开始变得好玩起来，在那之前，则像是其他同性恋爱电影一样，细腻而委屈，有一种暗暗撒娇的优越感。“一开始总是与爱情有关”，后来就不了。弗兰克不动声色地继续他的爱情，而电影也不动声色地、甚至略显沉闷地往下走。
飞机后座的男人睡得很香，他的鼾声甚至压过压缩机的轰鸣，直达我耳边。湮没一切坏消息，我在几千米高空，一架战战兢兢的飞机上继续观看这个故事。人间比屏幕上的奇情故事还要遥远。一些莫衷一是的爱与死，发生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逼你目睹，然后不动声色。
“爱情来临时，你就会背叛你的诚实主义”。这是中国流氓左小祖咒写给好基友陈升的。中国人惯于表演爱情，接受注视和掌声，接受鼓噪与嘲笑。他们不习惯象欧洲人那样把欲望挂在两腿之间，不穿袜子，走在光天化日。缺乏最起码的作人的肮脏与诚恳，谈何爱情，谈何死。因而中国人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活很久，在所有的爱情和空难之后仍然生存。
《湖畔的陌生人》中一共死了几个人？我记不清了。我在飞机降落的时候迎来结尾。在最后几分钟弄死主角，这魄力直逼《桂河大桥》。柔软温和的亨利被迈克割断了喉咙，瞪着一双肥胖的眼睛死在杂草里。然后是那个色厉内荏的警探，然后是谁？总之，只有爱与死值得书写，哪怕它被同性恋这一主题包裹起来，再用欧洲的硕大阴茎晃得你头晕眼花。
“我把刀给你，杀害我的人”。顾城写了这样的诗句，然后在小岛上杀了他的妻子。诗人并不比爱人更有权做一名凶手。而这一切并非我们的选择。《湖畔的陌生人》让导演拿了奖，继续拍他的同性题材。一部电影如一篇小说，一旦完成即背叛它的主人。是歌非歌者，这些让我日夜颤栗的艺术，在每一个欢乐的时刻感到担忧，往前走，或往后走，每走一步都是下一秒人生，下一个亲爱的陌生人。我会遇到爱情，还是杀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