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看《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这本书，里面有描述小学老师的片段。主人公青春的记忆里，小学老师是个胖子，胖到学生想把她炖成汤喝。看到这段描述，心里隐隐有些不畅，我开始狐疑，在我曾经教过的学生中，他们上了高中、大学，或是长大成人后，记忆中的小学老师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模样？
我最初给我的学生印象有过姐姐的模样。
那是刚出来工作的时候，分配在贵州山区的一个村小下庄小学教五年级。
十八岁，自己都还稚嫩得很，在十二三岁的学生面前，的确就是一个姐姐形象，我和他们打成一片。
学校的老教师对我说：“和学生保持距离，不然他们不会怕你。”我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他们怕我呢？我希望他们喜欢我。”
“喜欢你？这帮没教养的熊孩子不要气死你就行了，等着吧。”
老教师在用经验告诫我。
我没有听老教师的劝，每天下课依然和他们跳绳、踢毽子，甚至带他们去学校后面的松树林采蘑菇，掏松油……
他们也每天很早就到村口来接我，一大群孩子站在村口迎候骑着单车的女子风一样地来，孩子们远远地看见我，挥手，呼喊，有点像电影里的场景。
我呼哧一个刹车，然后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男孩子就给我推自行车，女孩子就拥着我说说笑笑走到学校。
孩子们对我的亲昵，招来了老教师的羡慕嫉妒甚至是恨。他们始终不相信那些孩子是真的有那么乖，因为很多老师都教过他们的，深知他们有多么让人头疼。而我认为他们是好学生，而且坚信不疑。
那会儿，我包班，真正意义上的全科老师，除了数学没教，语文、美术、音乐、体育、品德……我都上完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特别喜欢上课，孩子们也特别喜欢听我上课。尽管每天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只能上我的课，他们还是不会厌烦。下课疯，上课就安静极了。
后来我甚至问孩子们愿不愿每天多上两节？因为当时贵州农村学校都是十点半才开始上课，我想把时间提前到八点半，每天多上两节课，可以给他们补补以前落下的课程，他们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
孩子们兴奋极了，成绩也直线上升。可这下又招来了老教师的非议，说我在挣表现，开了这样的头，以后他们怎么办？
教导主任找我谈话，说能不能不那么早上，不安全。
当时我真还没想过安全的问题，但我想他们阻止我多上课本意绝非是安全问题，因为在那时，家长与老师之间的关系没有现在这么复杂，再说山里的孩子哪有那么娇气。
我有些委屈，我觉得自己做得并没有错，山里的孩子上学不容易，可是每天十点半上课，下午三点钟就放学了，加上学校的老师大多都是当地初中生来代的课，学生能学到的东西确实不多。
但最终我还是听了教导主任的。
后来教导主任又对我说：“你下了课少和学生在一起，老师有老师的样子，师道尊严。多到办公室，向老教师们学学经验，你毕竟才从学校毕业，学的东西多呢。”
尽管我非常不愿意到办公室，因为全校就那么一间办公室，校长（准确的说叫负责老师）、主任、老师都挤在一起。但是，既然领导都找我谈话了，我也只有服从。可是，我每天呆在办公室，真没有学到什么经验，除了满屋子的烟味，我能听到的就是一些家长里短。
慢慢的，我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同学们有时下课在办公室门口偷窥，冲我拌个鬼脸，很快也会被其他人哄走，说他们没有规矩。
有段时间我仿佛真的像个老师了，走路腰板挺得直直的，走进教室也很严肃。
我看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变化，他们仿佛有些怕，但是好像又并不是怕，我说不出那种奇怪的感觉。
有一天，老教师的告诫犹如魔咒一样到来了。
我正在上语文课，上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突然教室里飘出一种怪味。
我立刻停止了讲课，问：“这是什么味道？”
同学们面面相觑，都默不作声。
我提高了音量：“这是什么味道？”
“松油的味道。”班长站起来说。
“谁干的？”我有些生气。
大家又默不作声。
“谁干的？站起来。”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同学们有了惊恐的眼神，那时我在他们眼里一定非常可怕。
一个小男孩怯懦地站起来了。
“你在干嘛？”我问。
“烧—松—油”声音低到尘埃里去了。
“哪来的松油？”“这是上次你带我们去树林里掏的”“谁让你上课烧松脂油？”我怒不可遏。叫他把手伸出来，拿起教棍就打下去，我打下去的当儿，那小男孩儿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我，眼睛里满是泪水，但是没有流出来，我和他眼神相碰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痛到了极点。我居然第一次动手打了学生，我一下子泪崩了，我扔下教棍跑出了教室，蹲在走廊上泪流满面。
后来，班长带着那个小男孩出来给我道歉，然后把我请进教室，小男孩儿又给全班同学道了歉。我也给小男孩道了歉，给全班同学道了歉。
下课后，班长问我说：“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我问：“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班长说：“我们都喜欢你刚来时候的样子，像大姐姐一样和我们在一起，你现在和其他老师一样了……”
后来，我又变回了同学们心里的姐姐模样。
他们六年级的时候被合并到另外一个学校去了，我也因为参加市里赛课得了一等奖被调到了镇中心校。
后来同学们相约来镇上找了我几次，再后来我就调离了贵州，从此与那些孩子失去了联系。
短短一年时光在记忆的长河里算不得什么，有些东西甚至明明一文不值，但硬生生的记得，舍不得丢掉，也无法抹去。那些记忆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一个角落里，像一部电影，时不时地在自己的大脑里放映一遍，有些温暖，也有些光亮。在后来的教学生涯中，我一直尽量保持最初的模样，亲近孩子，善待孩子。但有时，走着走着就会忘记初心，班长的话一直在我心里，学生内心深处喜欢真正愿意亲近他们的老师，发自内心的热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今天是第37个教师节，我要再次告诉亲爱的自己：未来岁月，守住初心，清除内心的魔障，做最真实的自己，归来仍是“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