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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的苏菲——致敬卡佛老师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苏菲合上《安娜卡列妮娜》,天已显微光,风轻轻吹着,窗帘抚着她的小腿。一周只有这一天,这一天中的这一晚是可以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迷糊中听到开门声,随后就像一群鬼子进了村。孩子们楼梯跑上跑下的“咚咚”声,椅子倒了,不知是杯子还是碗打碎了。苏菲强撑着睡得惺忪的眼坐起来,随后传来杰克的一声呼叫:“苏菲——苏菲!”

“我的天哪!苏菲,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起床?”杰克闯进来,带进一阵风。就不懂得敲门吗?每次杰克闯进来,苏菲都会冒出这念头。

“快起来,我饿死了,孩子们也饿着。我说,你是怎么当妈的!我实在不明白,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你说说你昨晚怎么过的。”苏菲下意识地掖紧了枕头,以保证《安娜卡列妮娜》的安全。她迎上杰克的责问,回他:“你的手呢?”杰克愣了三十秒,等他回过神来想反击苏菲,苏菲已换好衣服,准备下楼。

杰克抓起枕头准备向苏菲扔过去,却发现了更好的道具。“妈的!又是这鬼东西!”苏菲心下一惊,回过头来。杰克举起《安娜卡列妮娜》报复似的狠狠向地板摔下去。苏菲一声尖叫,奔过来抢书。“杰克!别这样!杰克——”。可怜的精装书已经散了架,封面耷拉如一块死皮。杰克用右脚狠狠去踩尚未碎裂的挤满文字的内页。随着苏菲凄惨的一声“啊——”,杰克才停下脚。苏菲的左手颤抖着,食指和中指被杰克踩得直着弯不过来。苏菲想用左手把书捡起来,试了几次无果,改用右手。

“我的手!”杰克愤怒地握紧拳头,朝着虚空对苏菲挥舞着,“我的手每天十小时与泥土砖块打交道,就为了养活你和三个孩子,我的手,我的手!你竟然还敢嘲笑我的手,你是想尝尝这双手的厉害吗?”

苏菲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安娜卡列妮娜》碎了,她不会原谅他,在过去千百次的不会原谅中又增加了一条。

杰克脸胀得通红,咆哮着:“我说过,除了孩子的课本,书这破玩意儿不准进入家中,你的脑子就是被这些书搞坏的。你说,书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你,你说!”

“杰克,别说了!我们都是可怜人,都是!”杰克一拳打在苏菲肩膀上,“你要做可怜人别把我拉在一起,你是,我不是!”

片刻的安静,太安静了,静得不同寻常。苏菲揉揉左手,起身去开门。六只困惑惊恐的眼睛齐刷刷向苏菲看过来,吓她一跳。有时她久久盯着孩子们,越看越觉得陌生,仿佛他们不是她的孩子。八岁的瑞德,五岁的卡佳和两岁的西蒙斯,他们不是她和所爱的人生的孩子,但也是她的孩子!

十八岁那年,苏菲的人生像过山车一样从坡顶滑到谷底。父亲破产自杀,留下巨额债务,母亲带着她隐姓埋名住到乡间躲债,从此她就从“索菲亚”变成了“苏菲”。一开始,她努力记着自己的本名“索菲亚”,后来便只有在读书时才能偶尔想起,这个名字常在书中碰到,提醒她曾经有过一段与当下截然不同的人生。

卡佛说:人生不是什么冒险,而是一股莫之能御的洪流。高中时文学老师教苏菲卡佛,如今她能想起的只有这句话,想到这句话她的双眼就有一股想要山洪爆发的冲动。

她每天必须做的事有:做三顿饭,洗衣服,接送瑞德和卡佳上下学,二十四小时陪伴西蒙斯,整理和打扫房间,打理菜园,随时准备接待杰克的四个兄弟姐妹和更多的侄子侄女。只有每周六晚上,那是杰克父母家例行的家庭大聚餐。苏菲参加了一年就被婆婆给赶出来了,理由是:她太没劲了!当大人小孩在疯疯闹闹的时候她的沉默像是无声的控诉。苏菲从那些她看来嘈杂无聊的家庭聚会里解脱出来。周六夜晚,便成了她自己的独立日,她一个人与心爱的书相伴。就这么一个念想,这么一个念想而已,如今这个念想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可是,杰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往常都是快十一点才回家吃午饭,时钟才指向八点半,出什么事了?苏菲边想边来到厨房准备早餐,或许是太走神了,刀一滑,左手切开一个口子。她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血,在血越来越淡的过程中,她想着她真正想做的事:她想让时光倒退到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她想上完高中参加考试看能不能考上个好大学,她想去赴人生中第一个约会,听听那个男孩会对自己说什么,她想听别人叫她叫了十八年的“索菲亚”,而不是十五年的“苏菲”。如果有可能,她还想把《安娜卡列妮娜》修好拼起来,再读完它。

一个念头转瞬即逝:伍尔芙好勇敢哪!我将来能不能像她这样勇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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