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夜雨剪春韭，诗香浸千古
文/裴满军
几年前在学校住平房宿舍时，朋友给了我一些韭菜根，剪去冗长的老根，便种在了宿舍前的空地里。
恰春雨绵绵，空地里的韭菜一两天功夫就已经探出叶子，水灵灵嫩生生的绿，每天吸引得我去端详几番。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是诗圣杜甫给韭菜绝妙的赞誉，让人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一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后，沉睡了一个冬天的韭菜，贪婪吮吸着甘霖雨露，或许就在你不经意间，韭芽尖儿就悄悄钻出了地面，把春天里那嫩的，鲜的，新的，绿的诸多元素都汇聚于一身 ，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怜爱，忍不住用手去抚摸几下。不几天春韭就舒展着绿油油嫰生生的叶子，在春风中摇曳生辉，茁壮生长着。晶莹的露珠在叶尖上跳跃着，清淡而又浓郁的韭菜香在菜畦间，在春风里弥漫着，飘荡着……一畦新韭绿，十里杏花香，不久，韭菜香就飘荡在了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韭菜就叠翠铺绿在香喷喷的饭碗里。何止春韭，一年四季里，韭菜都是平凡人家最为普通，也最为方便的菜肴。从春天的韭芽儿，夏夭的韭薹子，到秋天的韭花，冬天的韭黄，韭菜每月每日都进得厨房。从清爽滑溜的浆水面，醇香味美的韭菜饺子，耐人寻味的韭菜盒子，到韭菜炒鸡蛋，韭菜炒肉，韭菜几乎能与任何蔬菜搭配，调烹出美味佳肴，可谓无时无刻都上得餐桌。的确，简简单单的韭菜，在农村，大妈大婶们总能用它变出多种花样，让家常便饭，粗茶淡饭时常飘散出别样醇香，出大力干重活的大叔大伯也因之狼吞虎咽，身强力壮。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光是对小草的礼赞，其实也是韭菜的真实写照。你看，一畦畦韭菜，有长有短，这畦割了，那畦已长势旺盛，一茬一茬，连续不断。宋刘子翚有诗云：“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韭菜之所以称作韭菜，也是因为“一种而久者”，采其谐音。一小点地的韭菜，也足够一大家人一年四季吃，可谓“刀刀割不尽”。第二年春天，正如苏轼诗里写的“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韭菜新芽已在料峭春寒中冒出头，以顽强的生命力笑迎春天。
韭菜的历史可谓由来已久，《诗经》里就有“献羔祭韭”的诗句，韭菜原来是祭祀的供品，怪不得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对其尤为珍爱与青睐。汉代郭林宗冒雨剪韭款待友人的佳话让“剪韭”在千古诗文间不胫而走，广为传唱。“剪韭”是待客的佳肴，“炊粱留客款，剪韭荐时新”（宋-刘允成），邻里对饮，“初筵供园蔬，咸韭最为美”（宋-方回），韭菜不光香在寻常百姓家，也香在了王宫皇室的筵席，“君王把酒劝三宫，……驼峰割罢行酥酪，又进雕盘嫩韭葱。”（宋-汪元量）。“剪韭”是体现友情的至高方式，故友来访，赶紧“呼儿剪韭为杯盘，脱套一段春宵欢”（宋-张埴）。菜肴上桌，对“韭”当歌，知己把杯，“青灯剪韭话情亲……生死论交竟几人”（元-郭翼），韭菜的情谊，已到生死论交的境界。明代的高启，时刻盼着“几夜故人来”，好一起去“寻畦剪春雨”，与友尽享相聚之欢。而宋诗人陈傅良却沉浸在友人爽约的苦闷里，“今夜不来同剪韭，隔山明月事茫茫”。诗圣杜甫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可谓把故友挚交间“剪韭”的情意歌咏到了极致，清新隽永，韵味深长 。宋诗人张耒另辟蹊径，用春韭来寄托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如丝苣甲饤春盘，韭叶金黄雪未干。旅饭二年无此味，故园千里几时还。”远在他乡，时不时故乡的饭菜香会刺激味蕾 ，砸吧一下嘴唇，母亲饭菜的韭香味让人满口生津，顿时乡愁会浸满全身，挥之不去 ，什么时候才能回归故里，大快朵颐有韭香的饭菜啊！韭菜如此令人销魂，如此让人感念，于是乎，宋诗人陈舜道“一片野情羁不住”，在闲暇之余，“得瑕分畦秧韭菜，趁晴樊圃树棠梨”，自种自食，聊解乡思。同朝诗人方岳也有此打算，可还没种韭呢，就已经“不秧已觉齿生津，坐想堆盘雨夜春”了，韭菜的魅力可真无穷啊！陆游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先生醉后骑黄犊” ，原来“煎韭腌荠粟作浆，新炊麦饭满村香”，陆老爷子已沉醉韭香中不能自已了。王昌龄先生这副打扮，要何往啊？“腰镰欲何之”，有朋自远方来，“东园刈秋韭”。饭饱酒足，文人们也许忘却了酒水的成色，米粟的馨香，但韭菜的芬芳没齿难忘，“酒味同甘山脉水，韭香一洗俗饕尘”（宋-陈著），于此，“春韭秋菘”不再是时新菜蔬的代名词，而真正代表的是清贫之士人品的清高与豁达，韭菜也就不仅仅是一种菜肴了，而是诗人们感情的寄托，品德的体现，在韭香的熏陶下，诗人们觉得超凡脱俗，飘然欲仙，更是陶然忘机了。于是文天祥云：“春里看花须款款，雨中剪韭且陶陶” ，潇洒悠然，怡然自乐。梁启超的《台湾竹枝词》，“韭菜花开心一枝，花正黄时叶正肥。愿郎摘花连叶摘 ，到死心头不肯离。”借韭菜明写至死不渝的爱情，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实则“为遗黎写哀”，抒发自己渴求家国统一的心声，诗人用心良苦， 爱国爱民之情日月可鉴。韭菜的魅力，韭菜的价值在古今诗人的深情吟唱和歌颂中，诗香浸透千古，情韵悠长 ，弥久弥香。
每每望着绿意盎然的韭菜，韭香沁人心脾，嫩叶惹人怜爱，再吟几句郑板桥的诗句“春韭满园随意剪，腊醅半瓮邀人酌”，便和诗人一起陶醉在韭香中 ，身心舒畅，一切烦恼俱在云天外，韭香里的我惬意极了，舒心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