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偶然间在收拾儿子房间时，发现墙上的挂件中露出一串布做的十二生肖。我立刻回想起来，这是多年以前去陕西乾陵时买的。十二个布做的生肖动物完全部是手工制品，颜色鲜艳，工艺拙朴，看着它们，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个卖布艺的孩子。
那是一年夏天，我们一家回老家，晋陕两地山水相连，晋南与关中一步之遥，因为想去实地考察一代女皇武则天的缘故，所以就顺道拜谒了一下乾陵。乾陵在西安的西北方向的乾县，以八卦图来说，正好处在乾卦的位置，因而陵以乾名。一路上，双乳峰、无字碑、蕃臣群像固然让人有穿越历史的体验，但关中平原特有田园风光也让人流连忘返。行路间，有附近农村的孩子向游客兜售自家做的各种布艺。早就对乾州布艺有所耳闻，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我有一个习惯，向来不在旅游景点卖东西，一是所售纪念品大同小异、真假莫辨，二是旅行中也不愿累赘地带很多东西。有一个小男孩，十一二岁的模样，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虽然想让我们买他的布艺十二生肖，却也不会多说什么，从这个农家孩子的身上我能看到我小时候在陌生人面前的羞怯。他就这么一直跟了好久，见我们确实没有买东西的意愿，就只好跟别的游客去了。就在我以为，再了不受这些卖东西孩子的打扰时，刚穿过一片松林，一个农家小姑娘正笑吟吟地向我们迎面走来，手里也拿着一样的布艺十二生肖。小女孩明显比小男孩会说话，很快就跟我们攀谈起来。
“小弟弟属什么的，给他买一个十二生肖吧。”
“我们不卖这个，家里有。”
“买一个做纪念吧，我妈妈亲手做的。”
“你们为什么都不上学，在这儿卖东西？”
“放学了，作业都做完了，我的学费就是靠妈妈做布艺赚来的，买一个吧。”
小姑娘一路爬山，脸红扑扑的，露出甜美纯真的笑容。我儿子那时四岁，小姑娘很快就跟比她小的小弟弟熟悉了起来，不好扫孩子的兴，就买了一串十二生肖。后来，一路上山下山，儿子手里就一直拎着买来的这串十二生肖布艺，子鼠、丑牛、寅虎……一直到戌狗、亥猪，十二只形态各异的动物一路叮叮当当地跟着我们。尽管零零碎碎的东西拿着十分不便，但儿子倒也喜欢玩得挺高兴，这些花花绿绿的当地手工制品带回去也算是一个留念吧。
世间的事情总有翻转的桥段，它总会在平常的日子里加入一些特别的元素，才会在你平凡的记忆留下了不一样的痕迹，这也许正是生活的奇幻之处。就在我们准备下山返回的途中，又碰到了第一次跟随我们的那个小男孩。也许是卖布艺的孩子们之间互有交流，也许是他的“职业敏感性”，当他看到了我们买的十二生肖，便又跟了过来。不过，这一次的“跟”有点像是“拦”，这一次的交流有点儿像是质问。他很直接或者是略带生气地问道：“为什么不买我的十二生肖？”我没想到会有人这样问我，也许只有孩子才会这样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惑，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勇敢。这问话让我不好作答，生硬地说“我爱买谁的就买谁的”，好像对一个孩子很无理。看着他有点委屈的表情，我只好实话实说，一开始并不想买，最后看那小姑娘赚钱是为了上学用才买了。
小男孩听了我的解释，没再说什么，只说他这次放学后来卖，太想把奶奶做的布艺多卖几个，让奶奶高兴，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卖出去几个。看着他失望于让别人抢了原本可以属于他的一档生意，我好像自己做了不光彩的事情似的，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更让我意外的是，见我们已经决无可能买第二串十二生肖时，还跟着我们说下山太早了，这儿还有很多地方我们一定没去过，他家就在山下的村子里，可以顺便给带我们带路。小家伙果然路线熟悉，身手敏捷，归途中不停地指给我们看山上山下的一处处风景，哪儿是武则天的头，哪儿是她的鼻子、脖子、胸脯，哪儿是黄巢沟等等。农家孩子的纯朴善良让人感动，一路上熟了，他也说他家的情况，说奶奶眼睛也不好，做一个十二生肖需要好几天时间，但她还坚持做这些布艺贴补家用。后来，我觉得过意不去，想直接给他钱就算是向导的费用。他红着脸坚决不要，我只好要买他两串十二生肖说是回去送人才算答应，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里似乎泛着与脸色一样的红晕。看他满足于他的布艺终于又卖出去了两件，我好像也看到了那孩子回家之后与家人分享劳动收获的画面。那种为家庭分忧带来的欢乐，当年在我小的时候也曾有过，而且记忆深刻，珍藏至今。那种快乐，是现在很多孩子所体会不到的。它们曾经以一种微小的能量抵挡着一个普通农家的兵荒马乱，它们就从父母欣慰的脸上投射给了我们，它们也从爷爷奶奶轻柔的手掌间传递到了我们的身体里。
目光再回到墙上的那串十二生肖布艺，记忆尽管早已模糊了那个小男孩的样子，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说的那句：为什么不买我的十二生肖？孩子啊，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没有答案，也有很多答案要靠自己去找，有时候善良本身就是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