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陆 承[甘肃兰州]
白杨、老黄狗和散佚的铁轨
一株株白杨树环顾的院子里，我幼小的排泄和奔走，以及穿梭其间的秋千、玻璃球、猫、骂声，点缀那粗糙的底色。
我并未忘怀一粒鸟粪或一阕鸟语，童年时而前行时而退后，不知何处咏叹或沉默。
岁月安然，铭记春秋和叶子的衰败。
一冬一夏，莞尔串联。我模糊的记忆，并未承接那些慌乱、悖论、谴责和忧伤。
那只渐渐殁去的大黄狗，在偶然的骨头和必然的剩饭之间，游弋如老人，最终在一抹红土里佝偻。
我追随它临终的脚步，在沟壑间探寻西部的缩影。
我攫取的那一部分悠然，在羊粪蛋的点燃里弥漫。
铁轨之间，危险和欢愉交错，不远处，小站的话语穿插于小学课本和漫长的记忆美学。
此刻，我已无法在铁轨上行走，无法在封闭而高速的笔画中找到属于过往的共鸣。
散佚的陈词，在雨后铁路砂石之间的行迹里发酵，成为莫名的酒和一首诗里浑浊的韵。
那一把碾压的短刀，暗喻了怎样的裂变。
那一两个遇见的路人，增添了旷野的气韵。
这一处隐约的车站遗迹，在变革的比拟中，试图找寻适当的音符，却涣散为泡沫，甚或自我的风筝，兀自飘飞。
——
清香的月色
切碎的青笋，浓稠的臊子面。
月色。
我盯着那传说中隐约的列阵，听尚未老去的父亲言说。
这交织的美：地震后，院子里，木板为床，我和妹妹小声嘀咕，却未曾长久地观澜那氤氲了茶香的光晕。
香，是仪式，也是开阔，我赢取广阔，飞翔。
我是否借助古人的灵魂才能矗立现代的肉身？
我是否在一本陈旧的书册里，找到了片段的悠远和清雅？
并不十分明亮的光，映衬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的皱纹。
我听到秦腔，也听到西北风，听到水手，也听到孙悟空。
我在一束草莓的根茎里默默编排那并不十分熟悉的味道，香蕉、橘子，还有什么是来自南方的馈赠？
清凉的夜里，汗津的皮肤上，我想起《聊斋》里不确定的形象，我想我是他，那他又是谁呢？
轻柔的风，吹过。
父母，是那一株盛开的杏花，也是那开始枯萎的树干。
我葆藏了一份手札，那不知源于何时，却一直在那盏堂屋的台灯下坚守的墨迹。
那似乎并未存在过，或已然消散的淡香，以玉米、洋芋、新麦的气韵贯穿了一个人并不漫长的童年。
我已忘了那朦胧或清澈的月色，照在瓦片上、窗棂上、门槛上的情景。
我还记得，月亮慢慢圆润或徐徐残缺的过程。我在新碾过的麦垛旁观望对岸灯火，以及未来的欢畅。
——
对联、门神和停滞的岁月
一种千年不变的修辞。
鞭炮。四岁。流血的记忆。
我大胆扔出去的浏阳河，在宛川河的河床上爆裂。
年节，重复而又崭新的格式里，我观察：对联、门钱以及那浩然的门神。传说中延展的守护和温煦。
那近似凝固的美学，在虚构的对话、真实的修葺中蔓延。
我站在二十世纪的镜框里，保留些许的典雅和哀伤。
仪式感：除夕。
守夜、饺子、压岁钱，以及其他的点缀。我在一块玻璃前，看冰凌花绽放。
以酒，以世俗的爱，在巷道里擦拭一树树的白杨和寒意。
谁记住了那渐渐远去的夜，唯有路灯亮着，唯有这村庄的眼睁着。
哦，没有人忘记关门，也没有人去关门。
这随风摇摆的思绪，在停顿的车轮上雕琢。
迅疾的轨道，繁茂的新居，广袤的蔬菜，我渐渐陌生又无法陌生的庄园。我可是片刻的主人？
我可是村小学里并未完全颓废的牵牛花，在玫瑰的呼唤里妖娆。
我从门外往院子里走时，蓝头巾的母亲清扫院子，爬上梯子的父亲让我扶好了符号。
——
一条河、一条川或坚韧的身躯
现在，她是我那早已陨灭的祖母。
一条干涸或暴汛之后的麻绳。
在一次次的桥梁和河堤筑造中提升自我，或在他者的想象中完成一次美学的转型。
她的凝固，和她的涌动一样短暂。
她大部分的空白，是黄土高原上的静默之美，在瓦砾、砂石和芨芨草的合拢中诞生。
一阕版图，以卧龙的修辞贯穿。
六百年前，此地风水佳。
六百年后，脉络依旧，那朝上行走的轨迹上，我看到瘦弱的祖父、勤劳的父亲和我并未完全退出农耕的脚踝。
此时，我在模糊的《水经注》的标注里，看到教导。
此刻，我在那阴阳或太极的沦陷中，感到了巨大的震撼，或卑微的引领，那穿梭于远方的远，终于，在此地的攀索中成为珍视。
我写下的墨迹，飞了。
我吟出的乡愁，淡了。
在一碗拉条子的蓬勃里，我看到了婆媳的温煦和间隙，甚或那充沛的肉身上意蕴的传承。
我偶遇的那个书店老板，和我谈论因果，谈论我未曾抵达的山峰。
我翻阅红男绿女，参悟那些离我遥远又似乎临近的诗集。
我假设的场景永远未曾抵达，乡野，小说，异形的恋，或热烈的情。
我虚构的多少种词语，成为一棵倾斜的苹果树。那残忍的果实，饱含了隐忍或低俗。
泡酒的枣，开始成为崭新的《红楼梦》。
而我，在大西北的迷踪中抓紧了飘散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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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陆 承，1984年生于甘肃榆中，现居兰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