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寻【笔记】李頭海《卍字》
膚色慘白的公主在茫茫無際的雪原上前行，長久的病痛已把她的精神折磨到失常。天地佛祖、以及她的內心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她心裡卻還是隱隱唸著雪之丞。父母、家族、婚事、貴族什麼都已經飄到腦後，淡青色的和服滑落，露出雪白的肩膀，她拖著垂死的冰冷軀體，最後消失在白雪中。
儘管在《雪之丞變化》電影裡，長谷川一夫驚世駭俗的表演是不容質疑的亮點，但電影結束，在我腦海裡印刻最深的還是若尾文子扮演的仇人之女。當這個體弱多病的千金小姐第一次露出正面鏡頭時，絕沒想到這名全篇命運最悲慘的角色竟然美到讓人無法和殘酷的“復仇”二字聯繫在一起，儘管若尾文子的美貌和楚楚可憐也正烘托了雪之丞復仇的烈火。
但擁有這等先天條件的女演員絕不會只把自己的表演限制在這一面，我也完全想不出有誰比她更適合擔任谷崎潤一郎作品改版電影的女主角。所以當《卍字》的故事剛剛開始，情節的漩渦剛剛展開時，書中的光子就和若尾文子的形象結合在了一起，組成了一系列矛盾的人格——孩童的純潔與自私、高高在上的肉慾、感情上的施虐和被虐、被自己的悲慘命運操控又去以此操控他人……甚至連谷崎潤一郎其他作品中的戀足和情色似乎都能找到了歸宿（若尾文子也的確是谷崎潤一郎《刺青》一書改編電影的女主角）。
這種矛盾的想象也符合了漸進複雜的故事主線。通篇下來，故事裡的角色被模棱兩可的謠言和巨獸一樣默默存在的”社會輿論”逼迫的喘不過氣，慾望愈是壓抑，爆發時就不可收拾。文中不斷把光子比作觀音，是不屬於這個塵世所能駕馭的事物——所有人的都會被她吸引，她也以此餵食自己的高傲和饑渴。每個人開閘的慾望都像洪水一樣不可收拾，被卷到“卍”字形的漩渦中，最後的結果只能是死了個乾淨。
“謠言”和“真實”這一對矛盾也是全篇鮮明的主線。故事就始於園子和光子“同性之愛”的謠言，謠言讓兩人開始認識對方，同性之戀反而成真。而最後這謠言卻是由為了轉移視線而編出的謊言，沒成想假戲成真，光子真的和園子無法分離了。綿貫的生理疾病的真相始終是道聽途說，最後事情敗露是否是因為女僕阿梅也只是猜測，但光子和園子的感情、孝太郎對光子的感情、綿貫的疑神疑鬼和不擇手段卻是真實的。真實的感情和行動推動著謠言的進化，謠言的進化又爆出新的情節，最後一環扣一環，所有人都淹沒在了漩渦中。
結尾最妙的轉折莫過於孝太郎對光子的傾慕。這個故事只發生在最後幾頁、快要完結的地方，看似孝太郎的感情來得十分突兀。但其實通篇看來，孝太郎作為園子的丈夫，隨著和園子的幾次矛盾以及和解、與光子的幾次見面、被綿貫勒索，其實已仿佛如同親身經歷過整件事情，光子對他的影響早在故事開篇就已經悄悄產生——這甚至可以當成一條暗線來看。
書中最美的一段故事，就是園子和光子剛剛相戀的時候。我印象最深的場景莫過於光子完美的胴體映在園子家窗外碧海藍天的背景上，最後兩人終於告白。，以及兩人在奈良的山坡上滾柿子，一直到夜班電車從山腳下經過（園子此時望著光子穿著白襪子和木屐的腳）——也正是這兩個場景，我無法想象出電影的處理方法。
估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有機會在電影院看到《卍字》，若尾文子的身姿也只會留在我對原著的想象當中——這也許也不算是個壞事，畢竟我的昭和電影女王是高峰秀子阿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