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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线木偶和女人的小心机│《名利场》读书笔记④

(第四回)

在《开幕以前的几句话》这一章中,颇有几处细节的反映了作者的语言风格,在此我想分享一下。

那个叫蓓基的木偶人非常有名,大家一致称赞她的骨节特别的灵活,线一牵就活泼得手舞足蹈,那个叫艾米莉亚的洋娃娃,虽然没有这么叫座,倒也费了好些心血刻画她的面目,设计她的服装。还有一个叫都宾的傀儡,看着笨手笨脚的,跳起舞来却很有趣很自然。

这一章对小说有一个很明确的定位,作者扮演的是一个操控全局的角色,相对于小说中的情节,他并没有出乎其外。而这一章中,对几个主要人物掠影式的简单描绘,各种角色的渐次登场,奠定了很好的情感和风格基础。比如将蓓基形容为“骨节特别的灵活”,将艾米莉娅形容为“洋娃娃”,都宾形容为“傀儡,看着笨手笨脚的,跳起舞来很有趣”,对人物的描绘形成了很好的呼应。

在第一章中有一段对艾米莉亚的描写。

我们以后还有好多机会和艾米莉亚见面,所以应该先介绍一下,让大家知道,她是个招人疼的小女孩。我们能老是跟这么天真和气的人做伴,真是好运气,因为不管在现实生活里还是在小说里——尤其是在小说里——可恶的坏蛋实在太多。她反正不是主角,所以我不必多形容她的外貌。不瞒你说,我觉得她的鼻子不够长,脸蛋儿太红太圆,不大配做女主角。她脸色红润,显得很健康,嘴角卷着甜蜜蜜的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闪闪发光,流露出最真诚的快活,可惜她的眼睛里经常汪着眼泪,因为她最爱哭。金丝雀死了,老鼠被猫逮住了,或是小说里最无聊的结局,都能叫这小傻瓜伤心。

谈到艾米莉亚的时候,才说不必多形容她的外貌,但萨克雷还是间接的形容艾米莉亚的外表,随后艾米莉亚的性格习惯也通过语言渐渐展现在我们面前。

萨克雷的语言风格还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时时刻刻在与读者对话。比如说第一章结尾:

“两个女孩子从此开始做人,再见吧,契息克林荫道!”

就把读者的视角拉入小说的创作,将小说的虚构性模糊化,能够让读者更自然,更近距离的感受书中人物的喜乐悲欢,甚至参与到小说人物,以及情节的构建中去。

第二章开篇对艾米利亚的描写,更体现了与读者对话交流的特点。在写到艾米莉亚看到蓓基大胆的行为举止,

“你想她刚跨出校门一分钟,六年来受的教诲,哪能在这一刹那给忘掉呢?真的,小时候受的惊吓,有些人一辈子都记得。”

他说,你想。就直接抹去了读者、主人公和作者之间的距离感,也模糊了现实生活和小说艺术之间的界限。

关于艾米莉亚乐于和桀骜不驯的蓓基交往,作者巧妙的加上了一句评价,“智慧女神说过,这是艾米莉亚唯一使校长失望的一点。”这是很明显的戏谑风格。小说语言的戏剧性和幽默色彩,是这部小说一经发表就很快赢得广泛读者群体的一个重要原因。

再提一下英国同时期女作家勃朗特的《简爱》。她也是这么写的。

1944年版本的电影[简爱]

还有一处语言风格值得注意,那就是作者描写各个人物的对话时,对词语的选择。西方就有评论家从语言学层面上对小说进行了分析,这位评论家将艾米莉亚描绘为典型的屈从性女性,将蓓基描写为活泼型的新女性。他指出,维多利亚小说中的叙事传统是值得探讨的,维多利亚小说家们呈现出来的社会,是一套整体系统存在的,而某些人物作为其中的代表,可以象征这个时期的价值传统和体系。人物在小说中是如何表达的,是进入作品主题的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我们可以说萨克雷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扮演的是木偶操纵者的角色,蓓基和艾米莉亚都是他操纵的木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单纯从小说的情节本身而言,蓓基也扮演了一个木偶操纵的角色,操纵着和他发生语言交互的人,以及她身边的环境。

再来看一个例子。蓓基想要引起约瑟夫,也就是艾米莉亚的哥哥的注意,于是小声在艾米莉亚耳边低语,“他长得真帅”,而这种低语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对方听不到,能够恰到好处的听到,又不暴露出蓓基自己的本来意图。

正是通过这种语言乃至语气的生动把控,萨克雷作为小说的木偶操纵人,开始了她在名利场中的各种引诱,这就是萨克雷的语言策略,让读者对其的观感不仅仅停留在一个经典的维多利亚式人物的层面上,而是也作为小说中第二层级的构建情节的推动者,读者在某种程度上一直跟随着作者的叙事脉络与情节走向,甚至有时与作者的某些细微处的评价达成了共识,由此我可以说读者也是作者手中操纵的木偶人,从这一点看萨克雷确实是语言艺术层面的大师。

探讨一个问题,蓓基在道德上是否是清白的?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蓓基这个角色?

萨克雷在小说中运用了一个技巧,用场景性的细节来作为自己道德评价的基础。《名利场》为我们呈现出了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作品在向我们展示,让读者和作品的场景里有所互动;一个方面是作者本人的叙述评论,让读者在感知作品细节的同时,也在被告知某些信息。

这一张力展现得十分强烈,这也是我们在《名利场》这部小说中发现叙事者具有特殊权利的原因。不过这也是我想说的问题,《名利场》以及其中的主要人物,部分是自发式的携带着作者本人某些情感色彩的。有一位评论者就认为,《名利场》是萨克雷令人震惊的、破碎的自我画像。

萨克雷在蓓基身上,于某种程度上展现了自己那种矛盾的阶级观念。从萨克雷的经历来看,他破产后脱离了有钱阶层或者有闲阶级的生活,选择了上流社会所不齿的作家这个行业。在小说中,大部分上流社会的人,也被他描述为势利虚伪,比如克劳莱小姐和斯丹恩勋爵。

在小说中的多个地方,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作者对上流社会的腐化奢华贵族生活的讽刺。比如作者在第八章的最后所写:

我先警告仁慈的朋友们,在我这故事里面,坏人的奸恶折磨的你难受,犯的罪行也非常复杂,幸而说来倒是非常有趣的。这些恶人可不是脆弱无能的脓包,该骂该说的地方,我出言绝不留情,绝不含糊。目前我们只写平淡的乡村生活,口气当然缓和些,譬如风潮猛烈的景色,只能发生在大海岸上,在孤寂的暗夜那才合适;想在脏水盆里掀起大波,不免可笑。

还有一段更明显的、语气强烈的评论是这样说的:

其实那真笑的人品性是怎样的呢?她崇拜权势,只以成败论人。这种没信仰、没希望、没仁爱的坏家伙,在这世界上却一帆风顺。亲爱的朋友们,咱们应该全力和他们斗争。还有些别的人或是江湖上的骗子,或是糊涂蛋,倒也过得很得意。他们的短处,咱们也该暴露和唾骂,这是讽刺小说家的本分。

有的评论家认为,蓓基的命运之所以是悲剧色彩的,是因为女性地位的改变必须是集体的,任何单独的梦想和努力有时是可笑的,更多时候是可悲的,恰如蓓基的挣扎。这构成蓓基悲剧人生的一个方面。但我作为一个文学作品的读者和评论者的观感是,女性地位改变最重要成为集体性的共识,但是要达到这一状态,必须首先从我们有觉醒意识的个体开始。

蓓基命运的悲剧性还有另一方面,女权主义有一本有名的书,是波伏娃的《第二性》,她说,“女人只能是被造成的那种人,而且那种过去必然会遮盖她的一辈子。”男性和女性的传统社会结构分工的不同,以及蓓基自身的原生家庭,所导致自己所处在社会底层,这是个难以掩盖的事实,都注定了她的经历、努力和结局都有很强的悲剧色彩。

换个角度来看,我认为艾米莉亚和蓓基虽然遭遇不同,但是最后都有个相同的命运。萨克雷作为一个男性作者,按照以男性为中心的道德和情感意识,让她们创造出来,她们都是虚假的,体现的是男性对于追求理想女性的梦想和对不符合他们标准的女性的仇恨,她们或为圣母为妖妇,从来没有成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女人。

萨克雷在小说中尽量避免对人物有唯一和固定化的价值判断,想要赋予小说人物更多开放和多元的评价模式。但是每一个文本的产生之初,势必会携带着某些作者和当时社会图景的气息,这是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萨克雷无意让他的小说仅供娱乐,想要宣传某些道理,这正是他作为一个无所不知的作者,在小说文本中始终保持在场的原因。

对于一部小说来讲,也有小说内部呈现出的文本的事实,也有作者的视野,就是作者借助文本那种想要主动主观的传递给我们的事实。像《名利场》这部小说,可以说具有了不可信赖的叙述者的典型色彩,把文本的事实和作者的事实巧妙的统一在一起。

还有一个,就是翻译的人。翻译本身就是一次创作过程。我没看英文版,只能通过翻译的书来理解文本的内容。杨必翻译、杨绛“点烦”(也就是润色加工的意思)的《名利场》一直被视作文学翻译中的经典之作。

朱光潜有一本书《谈美书简》对我的影响很大(当然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批判哲学的批判》也影响很大)。他说,欣赏美的一个很重要概念是要“跳出来”,也就是营造一种距离感,让我们在欣赏文学艺术作品的时候,暂且把自己的主观感受和个人的经历搁置在一边,把文学作品仅仅当作是一种艺术来远观和欣赏。我想朱光潜先生的本意是,希望读者群体不要过多加上个人的感情色彩。

再回到对蓓基的道德评判这个问题上来。用朱老先生的欣赏方法,我们只看蓓基本人。虽然在萨克雷笔下,蓓基是一个极会伪装、善于操控别人情感的人,但是她的这种表演才能也是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的一种谋生手段,一种生存的策略。

她的身边到处散发着名利的铜臭之气,到处是一些等级观念深厚的人,到处是一些以名利为衡量价值的唯一标杆的人,到处是一些表面仁义道德,骨子里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名利之间的交易结束,友谊也可一拍两散。

那么,我们其实甚至不能从道德的维度来对蓓基的行为作出评判。任何的道德评判都会显得是“俯视性”的,在现在这个环境中,一个只讲道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我们也没有置身于蓓基所处的环境中去亲身经历,不知道怎样才是滋养出她那种欺骗性才能的社会与生活环境。

这让我联想到中国的戏剧大师曹禺,他创作出了《雷雨》。同样对于《雷雨》中的周繁漪,也不能简单的从道德上去评判,就像这部剧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一场雷雨象征着当时的社会环境,周繁漪的复杂、无助、违背传统女性的道德伦理等特点,让她不过是作为社会的牺牲品而存在。她卑微的乞求生存和爱情,但是在雷雨肆虐的社会环境下,这种渴望又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助,具有强烈的悲剧性色彩。

同样,蓓基追寻平等的社会地位,企图摆脱自己原生家庭的束缚,摆脱社会对女性固有的伦理道德想象的限制,这种努力在一个充斥着名利场的社会中,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助。即便她不得不在名利场中以一种被同化的方式来求得生存,来保全自己,我们也不应该从道德评判上对她进行任何的责难,或者根本不应该有任何道德上的评判标准。

有论者曾经指出,说“蓓基必须首先顺从斯丹恩勋爵所代表的男性权力社会,成为他们精神消费的对象,做出牺牲,才能够获得自己需要的东西,但他拒绝成为父权男性幻想所消费的被动客体,勇敢的对父权社会的男性权威发起了挑战。”(未完待续)

工作日下午17:00佛系更新,如果我写了,那就是好的。如果没有写,那就等第二天吧。

专注教育,读名著,读好书,一起努力。

作者
熊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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