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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传记》(16)好强的性格

海明威之所以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是因为他的性格极其好强他的朋友说他“素来乐善好施,关心他人”,而且“慷慨大方”(卡拉汉语),但是在另一面,在涉及到谁比谁优胜这类问题上,海明威的好胜心过于强烈。他只能居人之上,不原在人之下,有时不惜伤害他人以突出自己。例如在《春潮》中他讥笑女作家薇拉·凯瑟,是为了炫耀自己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特殊经历,认为没有战争经历的人不配写战争。虽然从个人关系讲,他根本不认识凯瑟,也从未有过来往。门肯是美国战后一位重要的批评家,他横扫清教主义在文化思想上设置的障碍,为现代文学的发展开拓道路。但他赏识的是像德莱塞、辛克来,刘易斯发掘新题材、打破旧框框那样开拓、创新的作家,并不欣赏海明威的技艺革新。海明威投的诗歌、小说稿,经常被他退回去,他主编的《美国信使》还批评海明威的速写集《在我们的时代里》,有一种“大胆粗俗的咖啡馆风格”。海明威怀恨在心,所以《春潮》敲打门肯有七八处之多。

海明威嘲弄安德森最多,主要是因为批评界认为海明威受过安德森的影响。最早指出这一点的是埃德蒙·威尔逊,他说海明威的短篇《我的老头儿》使他想起安德森的赛马小说;海明威写信辩解说“我不认为《我的老头儿》是从安德森的作品中化出来的,它写的是父子与赛马。舍伍德写过孩子与赛马的小说,但根本不一样”,“我们的作品没有任何雷同之处。我只知道我没有受过他的启发”。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在1923年,海明威刚刚发表作品,初出茅庐,口气还比较缓和。到了1925年,《在我们的时代里》这部短篇小说集出版后,这类评论越来越多,而且几乎众口一词

在海明威干净利索的语言中,看得出舍伍德·安德森的痕迹:

用最单纯的词传达出鲜明的效果。斯泰因的影响也同样明显…《新共和》)

这位作家同舍伍德安德森和林·拉德纳暗中相通。《堪萨斯城星报》

海明威先生的作品里具有舍伍德·安德森的明显的痕迹,葛屈露德·斯泰因的影响也有,不过稍轻一些。《礼拜六文学评论》)

海明威非常明显地受了斯泰因的影响,却一点儿不见乔伊斯的痕迹。他也非常强烈地受到舍伍德·安德森的影响。(《纽约先驱论坛报》)

这些言论都是海明威所不能容忍的。他自认为比安德森高出头,怎么能说他海明威是在安德森影响下起步的呢?正巧此时安德森发表了《黑色的笑声》,海明威读了之后,敏锐地感到安德森正在走下坡路,于是抓紧机会写《春潮》加以嘲笑。这是向批评界宣布,我海明威比安德森高明得多,怎么可能受他的影响?请诸位以后别把我同他绑在一起。

他之所以嘲弄斯泰因也出于同样的目的。除了上述评论指出斯泰因对他影响之外,有人认为他是斯泰因的“弟子”,又有人认为“斯泰因小姐、安德森先生和海明威先生他们三位现在可以说已经形成一个流派。这个流派的特征是语言质朴无华”……这类说法是海明威所不能接受的。嘲弄一下斯泰因,也是向批评界宣布,我们不是个流派,请诸位以后不要把我同她和他相提并论

后来,随着海明威创作地位的提高,他的自我估价也越来越高。他用拳击的术语说,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他承认自已打不过;至于历代其他名家,许多人败在他的手下,至多同他打一个平手。

海明威这种好胜的脾气不仅表现在创作上,在他自认为在行的领域里,也决不甘心落人之后。例如,他是个拳击爱好者,自认为在业余选手里数一数二,经常向人挑战。但在巴黎时他有一次败在加拿大作家卡拉汉的手下,被卡拉汉打倒在地。事后海明威大骂计时员非兹杰拉尔德,因为非兹杰拉尔德看得入迷,把比赛时间延长了一分钟。非兹杰拉尔德吓得“面色灰白”,惶惶不安,最后宣布双方打平,海明威的怒火才平息下来,恢复了优雅的风度。又如,他认为自已是捕鱼的高手,他捕到的马林鱼是世界上最大的,但有一次在海上,他发现他的一个朋友正在捕捞一条看来更大的鱼,海明威居然用机枪扫射过去,说是他看见后面有鲨鱼追踪。他用这种手段保持捕鱼“冠军”,使得那位朋友同他翻了脸。

人的性格常常是矛盾的。开朗、大方、率真的海明威有时妒忌狭隘,会做出损人利己的事来。有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毛病,刚发过脾气,自知错了,会连声道歉;但有时一意孤行,开罪他人却不以为歉。有的批评家从他周期性的坏脾气、冲动暴怒、不能自控,联系到他父亲因忧郁而自杀,他自己后期也在多疑、忧郁后自杀,怀疑他家族可能有遗传的精神病障碍史。

这里也有一个作家的为人和为文的关系问题。看来只有当作家的思想质地和他艺术表现的质地完全一致的时候,“文如其人”的说法才能成立。但那样的时机实在太少了。作品是公之于众、写给别人看的,因而拔高形象的品位及其思想含义是不可免的,你总不能把妒忌、好胜、过河拆桥等等当成美德来歌颂。再不纯的意图也得用清纯可爱的外衣来掩盖。钱钟书在《管锥编》的引文中举出一个极端的例子,说过去有的皇帝写起文章来像“尧舜”,而行事却如“桀纣”,因而钱先生感叹:“文如其人’,老生常谈,而亦谈何容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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